第236章 续梦半场(一)(第2/3页)

叶夙的身体变得透明,化作洁白的光羽,开始消失。

可是,这一次又与前两次不同,死亡并非突然降临的黑暗,他此刻的意识竟是清醒的。

大约是命运终究慈悲吧,允许他多陪了她一时,于是他亲耳听到自己魂碎,魂消,最后华为一缕无着的清风,徘徊于放逐木最后结成的果,流连忘返,舍不得远去。

东海也起风了,海浪余波抚慰大地,司岚站在岸边,不知怎么,她忽然伸出手,想要握住这风。

可惜风从指缝间流走,徒留一掌春的余温。

司岚久久凝视着自己掌心,然后她抬起头,望向海浪尽头,风远去的地方,闭目拜下。

……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得茫然地往前走,直到看见前方似有微光闪烁,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

阿织朦胧间睁开眼,这才发现那光原来是从竹窗漏进来的晨光。

竹窗下又一张书案,上面搁着几卷书,一旁有一台祺的剑架。

这是她在青荇山的屋子。

她这是……回到青荇山了?

意识很沉,好似一片混沌,可身体异常轻盈,阿织很快起身,推开竹扉。

院中立着一人,一袭白衣负剑,是师兄。

可能是今日的晨光太好了吧,师兄的身影立在这光下,就像一道虚影。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问:“醒了?”

忽然一下,阿织不知今夕何夕。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她看向师兄身后的春祀,隐约觉得师兄应该是来唤她习剑了。

是了,和从前每一天一样,他们会一起上山,她去竹林,他去近峰处的问剑台。

她跟着他上山,两人间只隔着几步的距离,路上本该无话的,他却蓦然顿住步子,问她:“近日在练什么?”

……练什么?不记得了。

阿织试着唤起自己心底的剑意,可惜魂上不知怎么,滞痛难耐。

然后她想起来,说:“在练沧海,但是不知为何,总练不好。”

叶夙听了这话,静静地看着她,道:“沧海一式,需要分出剑魂,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把魂养好。”

竹林很快到了,叶夙没有继续往前,阿织问:“师兄今日不习剑吗?”

竹林的清风拂过叶夙的衣袂,他摇了摇头:“今日陪你。”

阿织愣了一下,听到师兄这么说,她忽然有一点莫名的紧张,一点莫名欣喜。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是春来,竹林里绿意繁盛,微风缭绕,阿织听了师兄的话,今日没有勉强用剑,她在林中打坐调息,仔细护养着自己的魂。

时间过得很快,阿织再睁开眼,已是霞光满天。

她看向叶夙,不知是否是错觉,霞光下,师兄的身形更淡了。

对上阿织的目光,叶夙问:“好些了吗?”

阿织道:“什么好些了?”

“……你的魂。”

阿织细细感受了一下,不知何故,今日的休养有奇效,魂上的滞痛之感已缓解了许多,“好多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这就好。”

下山的路上,霞光已经在收束。阿织望向云端,心上忽然一阵疼,好像等到霞光消失,月升云端,就会发生什么似的。

她忽然急声唤道:“师兄。”

叶夙回过头来:“怎么?”

只一霎,适才的感觉又陷入混沌,她忘了自己为何要唤他,好像……是想让他多陪一下自己吧。

她不知今日自己为何这样任性,从前练完剑,她都会回房打坐调息,有时看一看剑谱,师父如果在,有时三人也坐在一起说说话,听师父传授剑意,听他聊人间趣事。

阿织不知当怎么开口,叶夙却像知道她的心思,问:“待会儿做什么?”

阿织四下看去,看到云过溪,便说:“云过溪边的竹篱坏了,我想把它修好。”

说起来,这竹篱还是从前青荇山上那些凡人师兄弟扎的,青荇山这样好的风水,仙山仙气仙人,灰鼠和山雀都修成了大妖,可云过溪里的游鱼出了生出一点神智,至今没什么长进,于是银氅时不时会在溪边嘲笑这些游鱼,说它们愚钝。偶尔把游鱼惹急了,便有几尾蹦出水来,落在岸边,想要跟银氅一决高下。

鱼儿离了水,自是活不久,后来青荇山的凡人弟子便好心地在溪边扎起竹篱。

修好竹篱,仙人只要一抬手即可,但阿织今日不愿这么省事,她和叶夙一起捡了许多竹枝,把它们一圈一圈重新扎起来。

看着溪水两岸又筑起樊笼,云过溪的游鱼怒从中来,绕岸游了两圈,赌气地甩出几滴水。

阿织忍不住笑了。

她垂眼看向水中倒影,发现她笑,师兄便也笑了,他就站在她身旁,很近。从水中看过去,仿佛依偎在一起。

阿织没由来地一阵紧张。

这么多年了,她好像一直这样,每次和师兄一起,欢喜比任何时候都多一些,可她却不能完全放松,心底多少有一丁点紧张,不比和师父在一起时坦然自在。

阿织一直以为这是怕,因为师兄的剑术、修为,都在她之上,所以她对他存有敬畏。

然而今日,阿织忽然困惑,若是怕,师父修为也高,她为何不怕师父?若是敬畏,她又为何敢与他置气?

她在这种种过往情愫中找出许多破绽来。

可如果不是怕,又是什么呢?

阿织转头看向叶夙:“师兄,我……”

话到一半,便顿住了。青荇山上明月高悬,叶夙的身影在月下,淡如月华。

阿织以为今日师兄的身形变淡,是因为她眼伤难愈,无论看什么都是茫茫一片大雾。

既是这样,她又为何看得清师兄的样子,看得清水里的鱼儿与涟漪?

不对……她眼伤何时好了?怎么好的?

常人说,找出梦的破绽,梦醒的时候便快到了。

脑中一团乱麻,现实与梦境交织,阿织在挣扎中说不出话来。

叶夙见她这般,知道这场梦已走到破灭尽头。

他说:“阿织,我要走了。”

声音如落水之石,夺回阿织陷在混沌中的意识。

她愕然问:“去哪里?”

叶夙的神情很淡,目光很远,他在与她作别:“一个很远的地方。”

阿织的预感一直很准,每次离别来临,她都会心慌难耐,可这一次,她没有心慌,只有一阵又一阵揪心的痛。

她问:“何时回来?”

叶夙摇了摇头。

从前总是让她等,因为总是盼着能回来见她。这次便算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归期了。

“可能……不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