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躺平的生活(上)
观风殿、丽春台、龙鳞殿、露华亭……
一样样建筑,都是在位期间慢慢攒起来的。邵勋看得津津有味,时常驻足欣赏,仿佛在欣赏他的丰功伟绩一般。
羊献容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百无聊赖地看着,仿佛在宫里住了大半辈子,早就看腻了这些似的。
“宜男呢?”邵勋停下脚步,问道。
羊献容眼一瞪,胸膛起伏两下,最终也没说话。
邵勋轻笑一声,拉起羊献容的手,行走在林间小路之上。
“一定是我最危难的时候你出现得太频繁了,让我如此忍让。”羊献容挣了一下没挣开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口中犹自嘟囔着。
邵勋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走着。
羊献容慢慢安静了下来,渐渐把手挽住邵勋的臂膀,也不说话,就这么走着。
“你身体倒是好。”邵勋又毫无顾忌地说了句作死的话。
羊献容居然没有生气,而是瞟了他一眼,冷笑两下,却依然挽着邵勋的手臂,只道:“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前边出现一个凉亭,邵勋拉着羊献容坐了进去,感受着山风,听着蝉鸣,倒也惬意。
“当年旱灾过后,我让人在广成泽筑了好几座凉亭,离田庄很近,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坐在这里,欣赏田园风光。”邵勋说道:“那时候我也没把握一定能打赢所有人,故总想着一旦战事不利,便退守襄城、广成泽,以待天时。”
“广成宫怎么办?”羊献容突然问道。
嗯?邵勋先是有些不解,继而反应了过来,笑道:“你都不问绿柳园?”
羊献容终于不再紧绷着脸了,道:“绿柳园也不能被毁掉。”
邵勋笑得更厉害了。
“你是不是很得意,邵全忠?”羊献容气道。
邵勋讶然,很久没人喊他这个字号了,更别说出自女人之口了。
“早知道当初在太极殿时,我就不帮你说话了。”羊献容说道:“就让你跪在我面前,跪到死。”
“反正跪了很多回了。”邵勋无所谓道。
羊献容有些遭不住,却还在用眼角余光观察邵勋。
邵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道:“谢了。”
羊献容也不问为什么谢她,只是嘴角微微带笑,情绪似乎上来了许多。
“你近来信佛了?”沉默片刻后,邵勋问道。
“嗯。和宫中新来的白氏接触了下,发觉或许有用。”羊献容说道。
“有什么用?”邵勋无奈道:“你家不是信天师道的么?”
羊献容不答,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邵勋拍了拍羊献容的手,道:“兴许我只是遨游世间,为昊天上帝所召,做一些事情罢了。你别忘记我是太白星精下凡。”
“我知道你是。”羊献容轻声说道。
邵勋一愣,这是闹哪出?
“你知道什么?”邵勋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曾经写了很多诗,后来都团成一团扔掉了。”羊献容说道:“我再去找,发现你已经烧掉了。”
“哪一次?”邵勋惊道。
羊献容答非所问:“那些诗用韵有些奇怪。”
邵勋无言以对。
羊献容逼视了他一会,见邵勋没什么话说,便垂下了头,道:“其实佛法我也没甚兴趣,或许修得不好才更妙。修得好了,就摆脱轮回了。”
邵勋沉默得仿佛一尊雕塑。平平淡淡的话语,最是让人惆怅。
“来汴梁后,秋天还练兵么?”羊献容抬起头,问道。
“练。”邵勋立刻说道:“真以为我拉不开硬弓了?去年是让着那群兔崽子。”
羊献容掩嘴一笑,道:“你和他们争什么呢?又或者想做给谁看。方才还问宜男,可你多久没来找她了?终日在诸葛姐妹身上流连。”
邵勋笑着起身,道:“走吧,回丽春台。以后就住那了。”
羊献容起身相伴。
彼时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邵勋抬起头看了许久,笑道:“不意晚霞亦如此绚烂。”
“你方才没注意到么?”羊献容问道。
邵勋抚了抚羊献容的脸,道:“需要你提醒。”
羊献容冷笑一声,扭过了头去。
“其实——”邵勋轻声说道。
羊献容耳朵竖了起来。
“其实我真是太白星精下凡。”邵勋哈哈一笑,道。
羊献容愣了一下。
邵勋开玩笑道:“其实得道飞升之士居于西天,诞下子嗣后,很多并无天赋,故只能如凡人一般男耕女织,我就是那个凡人啊。”
说罢,飘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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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的时候,邵勋在丽春台接见了楚王府文学郦怀。
“昔年王府动荡,辞官者不在少数,卿仍不离不弃,何也?”邵勋手里掂着一枚果子,缓缓出声问道。
“忠臣不事二主。”郦怀答道。
邵勋沉吟片刻,道:“姑且算是这个理由吧。”
说完,他转身坐了下来,道:“说吧,何事?”
“大王前阵子自犍为南下,遍历诸郡。其间颇多阳奉阴违者,故请益兵二千。”郦怀侃侃而谈:“蛮人素来畏威而不怀德,不行天诛之事,恐难服从。”
邵勋先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吾儿将这些兵士安顿于何处?可是万寿县(今瓮安附近)?”
“暂未至万寿。”郦怀答道:“正打算于三谈之地找寻田土,分给兵士。但土地不相连,恐要用些手段。”
所谓“三谈之地”,指的是谈指、谈乐、广谈三县。其中,谈指、广谈前代就有,分别位于今罗甸、紫云、册亨一线,以及贵阳、安顺、普定,县域面积都比较大。
谈乐县是大梁朝新设的,大致位于今镇宁及六盘水部分地区。
而牂牁郡的治所又在东面的万寿(瓮安),管理起来委实不便。
邵勋听闻之后,暗道獾郎也不是没有眼光。修路间隙,竟然注意到了三谈之地——其实还有一个夹在中间的夜郎县(今关岭、普安一带)——看来他把握到了牂牁的关键所在。
“两千兵而已,不难招募。”邵勋说道:“修路之时,牂牁蛮可算恭顺?”
“还算恭顺,当地蛮丁多服诸葛武侯。”郦怀回道:“甚至有那愚昧之辈,还问武侯是否健在。”
说到这里,他有些唏嘘。
这么多年过去了,毅然决然“五月渡泸、深入不毛”的诸葛亮的大名依旧在土人中间传唱着——当然,还有东路军统帅马忠的名讳。
这个遗泽,还能吃多久呢——和西域一样,曾经被驯养的野兽一步步划向重新野化的深渊。
“好,朕同意了。钱粮器械由兵部、少府出,人员你等自行招募。”邵勋说道:“务必要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