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先斩后奏

似乎没想到顾至竟能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提建议, 陈宫在短暂的恍惚后,压下了心中的复杂感触:

“我若贪生怕死,又岂会有通敌之心?”

顾至忆起荀彧对陈宫的评价, 对荀彧笃定出口的“陈宫必叛”,有了更深的体会。

有的人,为了生,宁愿违背自己的心,做一些不义之事。

但有的人, 为了自己的心,为了心中的义,可以置生死于度外。

顾至不知道陈宫心中的义, 但他明白, 陈宫的决心不可转圜。

陈宫叹了一声, 不知是为了无常的世事常, 还是为了这望不见前路的世道:

“似顾郎这般,不被世俗所拘的人,为何会为曹操这样的人卖命?”

“卖命?”

“莫非不是?”

顾至否决道:“命只有一条, 何其珍贵。我在曹操帐下领了一个虚职,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可没打算将我的命押上去。”

陈宫无言:“……你明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可我就是这个意思。”顾至悠悠道, “大丈夫何患无主, 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何必吊死在同一棵树上。”

陈宫几乎要被气笑,他想与顾至掰扯士者的气节, 但顾及着自己的立场,最终将满腹的争论咽下,只不解地询问:

“那你为何要为曹操守着这座城?”

“曹孟德, 目前还算是一个合格的老板。”

顾至不带个人喜恶地评价道。

在穿越的最初,他并不想加入曹操的阵营,只想找到兄长“顾彦”。但在相处了几个月后,他的想法出现了一些偏移。

除去态度不明的戏志才,荀彧、郭嘉、曹昂、徐质……这些人都是他留在曹营的理由。

陈宫无法理解顾至的话,更不知道他口中的“老板”指的是何物。

话不投机半句多,无论多少次,他都与顾至说不到一处,如今更是站在了截然相反的对立面。

……不,不止顾至。

他与荀彧、程昱、郭嘉、戏志才……与曹营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难以投机。

从来不会悲春伤秋的陈宫,难得生出几分惆怅:

“既然顾郎与元直认识——等元直回来,能否请顾郎带着他离开,以免他因为昨日之事……被我拖累。”

顾至直言道:“以元直的身手,若他想要抽身,直接翻墙离去就是,何须用到我?”

陈宫摇头:“元直仗义,不愿弃我而去……”

正说着,围墙的顶钉上方悄无声息地飘进一个人影,正是“仗义的元直”。

徐庶飘进院子,还未站定,就看到院中霸占了胡床的顾至,险些脚下一崴。

“顾郎?”

他注意到顾至身后背着的行囊,连忙询问:

“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我将在今夜启程,赶往博平,”顾至从胡床上起身,“此次前来,虽冒昧唐突,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托付给元直……”

徐庶一听他要离开,当即站直了身:

“不妥,不妥,如今东郡境内危机四伏——”

顾至忽然道:“元直如何得知?”

徐庶不由卡了壳,对上顾至多了几分凝肃与审视的目光,他几度犹豫,最终还是说出了实话:

“抱歉,顾郎,先前骗了你。”

他焦灼地抓了抓发髻,显出几丝烦躁:

“其实,我前几日进入濮阳城,恰巧与曹操的大军错开……这件事并非巧合。”

陈宫蓦然瞠目,呼吸变得急促而凌乱,不可思议地瞪着徐庶。

唯有顾至仍维持着相对平静的神色:“元直来此,另有目的?”

徐庶沉肃地点头:“正是。”

正待继续说,他忽然瞧见陈宫青中带紫的脸,被吓了一跳:

“公台莫非风寒加重?可要我去找医匠来?”

陈宫捂着胸口,看向徐庶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被判了死刑,即将与他一起被秋后问斩的哨探:

“元直你……莫非也是为了与其他势力里应外合,开启濮阳城的城门,方才混入城中?”

“对……不是。”

下意识地应了半句,徐庶猛然回神,一边否认,一边错愕地看向陈宫,

“什么里应外合,公台你在说什么?”

顾至解释道:“公台昨日欲行逆乱之事,打算与敌军里应外合,将敌军引入濮阳城内。”

徐庶面露惊色:“所以门外那些士兵,是为了监视看守?”

“正是。”顾至重提旧事,“若元直能答应我的请求,在我离开的这几日——保护荀文若的安危。那么,待到事成,我可为你与公台掩护,将你二人平安送出东郡……”

“你这可是为难了我。”徐庶一脸苦色,“我来东郡濮阳,就是为了保护你。你现在却要独身离开,前往危险之地,让我留下保护另一人……”

此话一出,不仅让误会徐庶的陈宫愣住,也让一直维持着镇定神态的顾至现出了几分诧异。

“保护我?”

“正是。”徐庶长叹了一声,“我与志才,早在一个月前,便通过书信了解了彼此的近况。我这次来濮阳,并非来找志才,也不是真就那么恰巧,和他一前一后地错过——我来此,是受了志才的嘱托,为了保护你的安危。”

顾至蓦然一怔。

“志才不想让你察觉,要我找借口瞒着。我不好离你太近,就听从志才的提议,在公台家借住。”

听了徐庶的解释,陈宫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由紫转青,又由青转红。

“戏志才——”

戏志才让徐庶住在他家,哪里是“瞒着顾至”?分明是在掣肘他的行动。

除夕那一夜,就算顾至没有提前登门,戳破他的计划,有徐庶在,他陈宫但凡想要出一次门,都瞒不过耳聪目明的徐庶。

“他让你监视我?”

见到陈宫脸上的怒气,徐庶下意识否认:“不,志才从未让我监视你,只是……”

只是,确实说过一些……要他多关注陈宫的安危,以防他遇到不测的话。

再联想陈宫目前的窘境,徐庶难得多了点讪讪的意味,揩了揩鼻尖,不再多言。

顾至回过神,想起戏志才临走前只是把竹简交给自己,什么话也没说……顾至的心口咕噜噜地冒着小气泡。

阿兄,总是这样。

他不愿为难徐庶,试探着转了口:“既然如此,能否请元直同行,随我前往博平?”

“这是自然。”好似生怕他拒绝,徐庶立即应下。

随即,他看向神色复杂得能写三本书的陈宫。

“抱歉,公台,我先随顾郎前往博平城,等回来了再替你周旋。”

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和顾至说“元直不愿弃我而去”的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