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强求

眼前的画面占据了所有思绪, 荀彧蓦然俯身,抓住那只瘫软的手,本就染上几分凌乱的呼吸更加急促。

身后传来郭嘉的声音, 前所未有的底气不足。

“明远只是醉了,并无大碍。”

荀彧顾不上询问郭嘉,一手扶着顾至的后背,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腘窝,将他抱到榻上。

浓烈的酒气涌入鼻中, 占据荀彧全部身心的担忧终于被理智压下,陷入空白的大脑重新恢复思考。

荀彧想起郭嘉刚才的解释,仔细为顾至诊脉, 上上下下地检查。

“阿漻, 可有哪处不适?”

“门, 打不开。”顾至低声说着, 抓住荀彧的指节,

“幸而文若来了。”

荀彧不知道顾至口中的门指的是什么,但结合所有已知的事项, 他确实只是饮多了酒,并无其他不适。

见顾至无碍, 荀彧温声安抚了几句, 正要起身, 找郭嘉仔细询问。忽然,下方探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襟, 拦住了他的动作。

“头疼。”

荀彧顺着他的动作坐在榻边,将眼前凌乱垂落的碎发理直,探到顾至脑后, 一轻一重地按揉风池穴:

“哪一侧头疼?”

“右侧。”

在两人一来一往对话的当下,郭嘉蹑着脚,悄悄靠近房门。只差两步,他就能顺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就在他心生喜悦,马上就要改迈为跳的时候,荀彧的声音先一步抵达他的耳畔。

“奉孝止步。”

荀彧没有回头,没有往郭嘉的所在看过一眼。可他偏偏像是能看见背后的一切,及时开口喊住了郭嘉。

就此逃离的希望破灭,郭嘉不由垮下脸,走回原位。

“我正想找人去煮一碗醒酒汤。”

前方一片沉默,屏风后方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郭嘉硬着头皮继续道,

“文若怎么来了?”

郭嘉口中泛着苦。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他应该在布置好现场后从容退场,再找一个帮忙的人,“无意中”发现顾至醉酒的模样,悄悄告知荀彧。

可他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变数。先是他被喝醉后的顾至拽着脸不放,而后,本不该出现在附近的荀彧离奇地出现,还当场抓住了还未来得及离开的他。

顶着那道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郭嘉口中愈发泛着苦。

只要他不在场,他就有九成把握,不让荀彧察觉到异常,更不会联想到他的身上。

可现在……

以荀彧的敏锐,他就算嘴硬地说自己只是“路过”,也没有半点作用。

“奉孝为何要劝阿漻饮酒?”

一开口便直指真相,郭嘉知道自己哪怕辩解也无用,索性盘腿坐下:

“我见明远心中发愁,想让他宣泄一番。”

前方再度沉默,片刻后,才传来一声叹息。

“可是为了我的缘故?”

郭嘉坐直上身,罕见地露出郑重的神色:

“文若将心事藏得极好,但你瞒不过明远……方才文若及时出现,莫非早就在附近?你是为了与明远坦诚,特意来寻他的?”

荀彧缓缓颔首:“此处不宜多言,回去再谈。”

幸而这一处屋舍离其他公署较远,院子后门直通巷口。荀彧让郭嘉找了一辆马车,以身体不适为由替顾至告了假,带着顾至回到住所。

一路上,顾至格外乖顺,既不反抗也不折腾,任由荀彧抱着,一声不吭。

郭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被扯过的脸颊愈发疼痛。

原来这撒酒疯的举措,也是分人下菜碟。

等到抵达住所,郭嘉难得自觉地烧了一壶热水,拎到屋内,清了清嗓:

“文若可还有什么需要的?若无其他事项,我先回公署,也替文若告个假。”

荀彧提醒道:“若是长文询问你的去处,奉孝如实说便是。”

长文是新任司空西曹掾属,陈太丘之孙,陈群。

陈群也是颍川人,几年前跟着父亲陈纪去徐州避难。因为陶谦、吕布先后兵败,徐州几次易主,动荡不堪,陈群便携着家人回到颍川。

此时,已完全掌控豫州的曹操发出征辟,陈群父子便就势在曹操麾下任了职。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陈群对其他人都公正客套,唯独对郭嘉看不过眼,时常检举他的言行。

郭嘉听荀彧提起陈群,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陈长文说我‘目无纲纪’‘不治行检’,那就随他去说。”

郭嘉本就不想讨论陈群,又见顾至睁着眼盯着自己,眸中藏着些许幽光,好似带着驱赶之意,郭嘉十分识时务地脚底抹油,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郭嘉顺势离开,还贴心地为他们关上房门,合上院门。

荀彧拧了一块巾帛,为顾至擦拭下颌与脖颈间已然干涸的酒液:

“现下大约几分醉?”

顾至一动不动,任由荀彧帮忙拭面,闻言,他睁开眼,老老实实回答:

“五六分?”

郭嘉这次带来的酒就是普通薄酒,与荀攸上回送的青叶酒的烈度相差甚远,几乎就是甜米酒与二锅头的区别。

顾至的酒量确实不好,但以古代普通酒水的烈度,还不至于一碗喝成烂泥。

他把郭嘉的脸当门帘拉,最初是真的热酒上头,后面都是装的。

既然是“借酒卖醉”,那这第一卖,当然要献给平日里互坑的损友,也算是对郭嘉的回敬。

对于顾至所说的答案,荀彧早有意料。

荀彧见过顾至真正饮醉酒的模样,见他一路没有“乱来”,便猜到他并没有彻底饮醉,还留了一些清醒。

“就知瞒不过文若。”

顾至仍然靠在荀彧的怀中,不愿动弹。

在郭嘉提起“苦肉计”三个字的时候,顾至就已决定放弃“卖醉”的计划,以免荀彧真的为他担心。

只是顾至怎么也没想到,当他借着几分醉意呼喊荀彧的名字,竟真的把荀彧喊来了。

“文若来得这般快,可是听到了我的呼声?”

“我正要找阿漻,谈一谈那日的未尽之言。”

荀彧垂着眸,不由收了几分力。

他没有忘记那一天,顾至曾以半认真半玩笑的方式,希望他有话直言,不要因为顾虑而有所隐瞒。

他也将顾至这几天的烦忧看在眼中,只因为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说辞,这才一再拖延。

如今,他即便是有再多的考虑,也不能再粉饰隐瞒。

顾至无法瞧见荀彧的神色,只感到背后的臂膀多了几分力道,几乎要将他嵌入怀中。

后知后觉的晕眩感涌上大脑。方才还尚算清醒的意识,此刻被一阵阵上涌的酒气冲击,已多了几分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