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方梦白动了动唇, 神情复杂:“你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贺凤臣闭着眼避开阿风的视线,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与疲惫,断断续续说:“……夫妻之间, 本为一体……你救我性命, 我曾承诺, 绝不相负……一命还你一命……今日纵为你死了,我行我愿,纵死无悔……”
鲜血不断地从他肩头涌了出来。
贺凤臣的身子压得阿风双臂直坠, 也压得阿风一颗心惘惘地直坠。
阿风慌忙按压他伤口,想替他止血。
方梦白心头一震, 为之触动甚深,反倒无以言表。
触动的又何止她一人。
瞧见贺凤臣浑身是血,重伤如此,仍坚持诉说自己对方梦白的心意。
阿风心乱如麻。
贺凤臣说完, 似乎不敌伤重, 便又昏睡过去。
阿风看了一眼方梦白。
方梦白:“……先送贺兄回房吧。”
阿风点点头:“……好。”
待又看见怀里身材高大的少年,她又怔了一下。这得怎么搬回去——
方梦白已弯下腰,破天荒地主动从她怀里接过贺凤臣, 送他回了偏殿。
飞舟按照预定的航向,继续往前航行。
经过一夜的飞行, 飞舟终于驶离了风暴圈,天汉海的海面竟渐渐变得湛蓝, 平静。
云开雨霁, 天边初日东升,霞光万丈。
贺凤臣受伤太重,伤势不稳定,身边离不开人。
阿风就跟方梦白轮流守在他身边照顾。
在给他换药的过程中, 阿风惊见,除了肩头伤势,少年皙白紧壮的身躯间,竟还残留着一道又一道红线般杂乱的伤痕。
这些伤痕似乎一直就没长好,微微外翻,卷着淤血,遍布他脊背,腰腹。
少年的皙白劲壮的仿佛被红线紧紧裹缠的白玉。
这些旧伤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是何时出现的?
为何从不曾听贺凤臣提及,与她相处过程中,也从未见异样。
阿风正不解间,日光照在贺凤臣挺直的鼻梁,他眼睫一颤,终于缓缓醒转。
瞧见她,他眼底有些朦胧,神情有些怔忪不解:“……阿风?”
“二哥,你醒了?!”阿风又惊又喜,忙搁下手里的药膏。
贺凤臣缓缓回过神:“是你在照顾我么……多谢。”
阿风:“是我跟阿白……”
既然人醒了,她也没多想,顺势就那些伤痕问:“二哥,你感觉怎么样?肩膀的伤我们处理过了,但你身上这些是?”
贺凤臣一顿,循她视线看去,似乎才发现自己衣襟大敞,胸腹伤痕错落。
他微不可察一僵,若无其事般地飞快拢了衣襟。
“陈年旧伤,因某些缘故,一直未曾彻底痊愈,并无大碍。”
“这叫无大碍?”
贺凤臣默了默,又补充了一句:“于日常起居,没什么问题。”
阿风登时皱眉。
这叫没什么问题?什么叫某些缘故没愈合?
她总觉得他在骗她,话里还藏着话。
可贺凤臣沉默不言,她竟也不知如何逼问。
兴许是两个人之间才吵过一架,共处一室时都有些不自在。
隔了一会儿,竟是贺凤臣主动打破了沉默:“你……如何?”
“什么如何?”阿风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贺凤臣有点尴尬,垂下眼:“……你感觉,如何?可有受伤?”
阿风:“受伤的是你,又不是我。”
光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阿风站起身,“我帮你把阿白叫过来吧。”
贺凤臣倏地抬起眼:“为何要叫他?”
阿风:“你不是喜欢他吗?”
贺凤臣不解其意,追问:“喜欢?”
阿风:“你之前说的话……不记得了吗?我都听到了。”
她心情不知为何一下子低落起来。
眼里浮现出那天夜里少年黝黑坚决的目光。
“我不悔。”
她心里好像被刀子猛地扎了一下。
他待阿白如此情深义重,自己跟阿白之间又算什么呢……
有这样一个人如此深爱自己的丈夫……
她不是没看到方梦白当时的神情,饶是他再不喜他,也不免怔愣,感激。
明明她也勇敢救夫了。
这么一想,她好像只是单纯嫉妒他对阿白的无私奉献,担心阿白为他触动,由此而生出浓浓的危机感。
可如果真的仅仅只是如此就好了。
要命的是,她不止嫉妒贺凤臣,还嫉妒阿白。
嫉妒阿白拥有贺凤臣的真心,他肯为了他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性命。
阿风越想就越绝望。
怎会如此?她为什么会同时嫉妒阿白跟贺凤臣?难道她同时喜欢上了两个男人?
贺凤臣微微蹙眉,似乎才想起之前夜里那一幕,“我……”
阿风有些自闭了,强忍着酸楚,问:“你不喜欢阿白吗?”
贺凤臣不知何故,竟没立刻回答。
阿风一愣,心底漏跳了一拍。
贺凤臣却适时开了口,打消了她莫名的期待。
“……我与他夫妻结契,三十余年,自是真心。”
“但夫妻之间,只要有真心,互相守望即可。
“不必日日厮混。”
阿风的心情不可避免的一下子糟糕透顶。
贺凤臣又顿了顿,轻声说:“我如今,只想见你,阿风。”
阿风一愣。
眼圈忍不住红了,低头控诉:“你这段时间一直在躲我。”
贺凤臣:“嗯。”
他没反驳,耐心哄道:“但我昨日才知晓,你很难过……是我不好,让你难受。我向你道歉。前些时日避而不见,非我本意……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所以我今日才想见你。”
贺凤臣:“阿风,过来些,让我多看看你,可以吗?”
阿风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小心地挪到床边。
贺凤臣倒是毫不在意,直接上手就摸她的脸。
少年安静地,温柔地细细摸她。
阿风:“二哥,你真的很过分。”
贺凤臣:“何出此言?”
他嗓音清冷中难得温和,阿风大脑一热: “在你心里,是阿白重要还是我重要?”
贺凤臣:“……”
阿风心里一沉:“……是阿白更重要是吗?”
贺凤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垂眸说:“你们在我心里一样重要,不分彼此。”
阿风觉得自己也真糊涂了,竟问这些自取其辱,得亏他还愿意哄她。
她哦了一声,干巴巴地说:“原来如此……”
心底又觉得失落,到底没忍住:“我就知道是阿白最重要,但你愿意哄我,已经很开心了。”
贺凤臣:“……”他一见她模样,便知她误会。却不知从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