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白骨(第2/3页)

九十四想,这大概是他身体里有着一部分那罗迦血液的缘故,此地妖灵妖力不胜那罗迦,故而即便自己受了伤,也不会完全被干扰心智,纵使认知在被同化,却多少能看出异常;阮玉山则被完全蒙蔽了感知。

若他没猜错,对方的身体此刻已经发生了比他严重数倍的泥化变质。

“直到刚才在院子里,那罗迦站在我的旁边,我突然想起来。”九十四的拇指摩擦过枪尖上阮玉山亲手刻下的符咒,眨眼间将长枪双手握住,转身起势一把刺向身后已经凝结成一面墙高的人形淤泥,“人的头颅不会只有半个!”

木□□破淤泥幻化的人墙,学堂内外蓦地从四面八方响起鬼号般尖锐的呼啸,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方才不过临近夜幕的天空在此刻仿佛纠集了数不清的乌云,如一滴浓墨覆盖整个天际。

九十四周身的一切急剧变化着,白墙熔化,淤泥四起,举目所见尽皆变作一个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熔炉,无数的人脸和四肢从他前后左右挣扎着企图冲突壁垒扑到他身上。

“你的妖力撑不住多久了。”

他淡淡地对着眼前不成形的淤泥说道。

这里时间和空间都发生了不同寻常的混乱,九十四古井无波,调动体内充沛的玄气,按照阮玉山所教的,将内力与玄力分别凝聚到劳宫和下丹田,紧握长枪,将先前在阮玉山手下偷师的那几招枪法轮换着打出去,又学着今早出门时看见阮玉山的那一招回马,生生连着杀了数十个淤泥,再振振将其打向周边不断凝聚又消解的腐肉中,第一次对着除了阮玉山以外的人说道:“去死吧!”

阮玉山在河底骤然睁眼。

骨珠的事已经有了下落,那么目连村便不必再长留。他打定主意今晚去矿山找干麂带自己见了老太爷的骨珠就走,先去与林烟汇合,再想法子去天子城拿盂兰古卷。

因此一大早出门时,阮玉山先牵马到了河边,想在临走前看看那地符是否暗藏蹊跷。

不去不知道,一去还真让他发现了点东西。

摆在河边的这一套地符,每根桃枝插入的土坑都比树枝本身大上一圈。

这说明这些树枝时常被人取下又重新插回去。

至于这个取下的频率——阮玉山略作思忖,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每晚滚落到河里的声音。

这地符是非常简单的禁行符,属于六七岁略通玄力的小孩儿看一眼就能学会的符阵,玉山记得这符阵顶多用来挡挡没有开智的家禽,甚至连稍微有点智慧的野兽都挡不住。

小时候夏日多蚊虫,他又不喜欢院子里人的守在门外伺候,有时便会在门窗外画一个类此的地符阵,把蚊子挡在外边。

下阵人把这地符画在此处,显然不是为了阻拦正常的人类。

倒像是阻止一些毫无思想的傀儡。

既然每晚都有落河之声,那就应该是每晚都有人取下桃枝,方便那些东西滚进河里,再在早上把它们插回去。

联想到先前衣棚老板所说“河下有东西”,阮玉山更感兴趣了。

这符,到底是阻止河上的东西进入河下,还是阻止河下的东西上岸?

思及此,他回头往衣棚的位置看了一眼,发现今日老板并未出摊。

老板也是村里人,此时该在何处?

他摸了摸怀里那只小小的竹筒,望着毫无波澜的河面,将树枝插回原位,垂眼一笑,纵身跳了进去。

入水的那一刻阮玉山尚未察觉任何异常,冰冷的河水浸透全身,他沉下心感知河水带来的冰凉,企图从片刻的幽静中找到蛛丝马迹。

很快,他发现自己左边半个腹腔和一整条小腿都没有知觉。

连一丁点河水的温度都感受不到。

阮玉山福至心灵地同九十四一样,想到了进村第一晚,那个迷雾中险些将他二人杀死的肉藤。

与此同时,他还想起了九十四领着两个山户回来找他借钱时,九十四将金叶子递给山户那一瞬转头看向他的眼神。

那些山户不对。

而且是他肉眼瞧不出的不对。否则九十四不会扭头对他投来那样一个眼神。

——九十四在那时就察觉了蹊跷。

可是阮玉山看不到,因为他身上没有那罗迦的血。

他怀疑九十四兴许也在与那堆肉藤争斗的过程中受了伤,只是没有自己严重,否则以九十四的疑心和敏锐,察觉蹊跷绝不会只是朝他皱眉一看那么简单。

阮玉山几乎在这一瞬间想通了村子里的人会在何处表现出怪异。

一定是身体上。

那晚九十四拿着他画的丹青,一遍遍问他人是不是都该长成画上的模样——那已是九十四的直觉在发出警示。

只怪他那时怒从心起,忙着撒气,竟没从九十四的只言片语中品出异样。

阮玉山解开衣带,剖开衣领往自己左腹一瞧,那一整块皮肤,已经有巴掌大的地方变得坚硬无比,仿若泥土干结成块后的模样。

昨夜在院外沐浴时,他分明看见自己腰腹和小腿呈现出泥块状的样子,当时却丝毫不觉得反常。

眼下一入了水,神智竟空前地清明了。

这整整三天,他们在村子里见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泥人?

更有甚者,兴许不是人变成了泥,而是泥变作人了。

阮玉山正思索着,耳边突然响起数不清的尖啸声,似风一般将他卷入其中,仿佛他的整个身体已化作一缕青烟,又或是一抹泥浆,被挟裹着加入万千浪潮,不断盘旋。

而他所在的这个人潮,正向某一个目标冲击过去。

他抬头,看见了九十四的脸。

九十四站在错乱的桌椅前方,背着他的行囊,手上拿着他的枪,一对高眉沉沉地压低着,那把枪的枪头上还闪烁着阮玉山那日亲手雕刻的请火神咒,此刻已被九十四握在手中,带着难以抵挡的迅猛玄力刺向他。

他听见九十四对着他和他周围的万千鬼魂与正在喧嚣的神思怒喊:“去死吧!”

阮玉山猛地消散了。

他陡然睁眼,想到刚才那片刻的场景,若是真的,那说明他的神识已会在不知不觉中因为此次受伤被摄取了。

自己仍在水中,他原本凝固成陶土泥块的腰腹和小腿,不知在何时悄然被两根肉藤刺穿。

两根肉藤宛如两根灵活的触角,正在阮玉山身上探寻,下一个刺破的位置该在哪里合适。

阮玉山心中好笑。

蛊惑了他去刺杀九十四,这会儿还想拿他当布娃娃来缝?

他抽出怀中那个小巧精致的竹筒,从里面拿出一把淬满了那罗迦血液的匕首。

从在深陷大雾后回到小院的那夜,阮玉山留了个心眼,将他和九十四取回来的大把那罗迦血液涂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上,那本是府里人装给他切水果的小玩意儿,阮玉山为了以防万一,便留了这么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