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托付(第2/2页)
阮玉山又侧头看了钟离四一眼,颇有些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不欲多解释,只道:“我已在尽力了。”
“尽力废除旧制?”阮招摇摇头,点到为止地说,“他既是他的义子,便算我的弟弟。我合该劝你一句,你若当真对他有心,又不愿吐露真相,就早日放他自由。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否则少年夫妻,反目成仇,最后落个悔不当初,只会两败俱伤。”
阮玉山挥挥手,一听到什么“反目成仇、不透风的墙”便心烦意乱,又或是不愿面对,于是示意阮招不要再说下去:“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墙,大不了哪块砖透风我就把哪块砖糊上——我眼下找你,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
阮招放下筷子:“那你是为了什么?”
“骑虎营有变,军情紧急,我要只身前去,阿四拿着我的令牌和兵符去往朱雀营号召援军。”他冲怀里的百重三扬扬下巴,“这孩子一时之间没人照料。”
阮招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阮玉山理直气壮:“你吃阮家的饭喝阮家的水,在外漂泊多年,降妖除魔,缺少银子打一声招呼我阮家马不停蹄就把几百两飞票一张不少的送到你手上,打我上任以来没叫你沾过半点阮家的事儿,你照顾照顾我小舅子怎么了?大舅子。”
阮招:“……”
“不是我不愿。”阮招无奈道,“早些年我在幽北矿山下封印过一只吞妖,前些日子经过,便去看了一眼,发现当年我借助矿山中金钩陷阵法对它下的封印被解开了,我追寻它的气息一路到了此处,罗盘显示它的方位竟在州西边界。吞妖与别的妖物不同,只要自在一日,他便能以吞食他人骨珠之法增长自己的功力,玄气日益斗增。数年前它尚且是幼体,力量便已经十分强大,费了我很多功夫才勉强将他镇压在山下,如今也不知它挣脱束缚多久,日子越长,只怕越会让它难逢敌手。”
阮玉山琢磨琢磨,不由得想起席莲生:“那只吞妖,是不是会制造镜面幻境,以肉藤伤人性命?”
“不像是吞妖的术法,更像疫灵。我记得多年前,矿山脚下曾因瘟疫泛滥生出过一只疫灵,疫灵自人群中来,因此也极善将自己的妖气隐藏在人群中,很难捉到。”阮招想了想,又说,“不过如果它多年来一直潜伏在矿山脚下,也很有可能已经被吞妖蚕食了。吞妖食人魂,更食妖灵,甚至会同类相食,吃掉一只疫灵,吞并它的术法,也不足为奇。怎么,你遇到过?”
“半年多前,我去幽北矿山取了高祖父的骨珠。”阮玉山解释道,“你游历在外,不知家中许多消息。那只吞妖,想来就是我取骨珠时逃脱的。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知道它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
纵使席莲生不是吞妖,也很有可能跟吞妖有脱不开的关系。
阮招见他确实清楚关于那吞妖的事,又问:“既如此,你可知矿山下那条河中供奉着谁的骨珠?”
“骨珠?”阮玉山皱眉,“什么骨珠?”
那河水下方有蹊跷他是知道的。
当初他一大早出门替钟离四去山上找腰带,便先下了河,准备看看河中诡异。
哪晓得在河下见到一株巨大的倒树,树干上长满白花花的人体骸骨。
可未曾见到任何供奉的骨珠。
“河中倒树的树干中心,有一个骨珠供奉之位,下面刻着一行牌位。”阮招回忆道,“我发觉不对下河查探时,供奉位上已空了,牌位的字也被人划去,后来仔细检查树干上那些早已被吸空的骨骸,才想起阮家古籍禁书中曾记载过的,以数百人身供奉死者长生牌位以及其骨珠,可保其魂灵不散,精神不腐,待寻得合适的血肉皮囊将死者骨珠放入其中,该皮囊血肉便会直接化作死者生前模样,与活人无异。可以说这是一味起死回生的法子,只是太过邪性,被划入了禁书。”
“这我倒是不得而知。”阮玉山一边哄孩子一样拍着百重三的胳膊一边思索,末了又道,“总之这只吞妖大抵是跟现下骑虎营的兵变有些关系,军营涉险,你不必去,若你去了,内奸见我身边有了外援,反倒不会出现。你不是还会蝣语吗?就在这儿给我养孩子得了!教这小子学学中土话,别让人当傻子似的以为一天到晚就会鸟语。”
“欸——”阮招还未答应,阮玉山便一副成交的神色,招呼小二在客栈续了一个月的房,随后也不跟他多话,抱着孩子又回到钟离四旁边。
“我给你找到了这世上第三个信得过的人。”阮玉山坐回原位,冲钟离四笑笑,随后低头拍拍百重三的脸,“小子,醒醒!去见过你大哥!”
“大哥?”钟离四见百重三迷迷糊糊有些醒了,便把人从阮玉山怀里接过来,“什么大哥?那也是个蝣人?”
“那是阮招。”
阮玉山把一只胳膊肘搭在桌上,随性地朝阮招指指:“你要不要过去拜见拜见?”
“阮招?”
钟离四闻言,先转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垂目沉思,而后又转头过去看了一眼。
“算了,”他神色郑重,“我有要事在身,此刻寒暄也说不了几句话,与其草率相交,不如等事情做完,我来接回百重三,届时一并道谢。”
天边第一束日光已经照进了客栈大堂。
钟离四给百重三洗了把脸,又将阮招与自己的关系同百重三简单说了一番,告诉他同阮招一块儿在客栈等自己回来。
最后,他把手上钟离善夜刻了镇气符的赤色珊瑚镯子取下来,给了百重三。
阮玉山牵着百重三走到阮招身前时,阮招果然先注意到了那个镯子,随后便一言不发地将百重三抱到了自己腿上。
算是把这孩子认下了,也把阮玉山那交代的事领了。
州南与州西从此地出发要走两条不同的官道才能抵达,钟离四一路还要带个那罗迦,更是要另辟蹊径。
他从客栈要了匹好马,同阮玉山在门前分别时忍不住又回头朝门内角落看了一眼。
阮招正抱着百重三,用筷子蘸了温好的清酒请百重三品尝。
“……钟离善夜就是这样把他带大的?”钟离四忍住下马的冲动,皱着眉看向阮玉山,“他真会带孩子?”
“会不会也就这样了,小和尚破破戒也没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阮玉山笑着,躲开了钟离四踹过来的一脚。
他蓦地倾身过去,捧住钟离四的脸用力亲了一口,随后便驾马朝反方向离开,回头看向钟离四,声音飘荡在尘泥马路的风沙中:“让这孩子吃酒总比吃刀剑强。阿四——我在骑虎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