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怎么了?

钱铜不记得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前一刻还见他好好的与人在赠花,转头问身旁扶茵,“有姑娘占姑爷便宜了?”

长那么俊,适才好几个小娘子如狼似虎地盯过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没保护好自己。

扶茵摇头,她太忙没看到啊。

钱铜还在挖空脑汁想到底谁惹到他了,便见对面的人已提步朝她走来,面色虽有些冷,却看不出有怒意。

她花眼了?

回去的路上,钱铜便察觉出来,不是她的错觉,今日宋公子的心情是真的不好,无论她怎么搭话,都没得到回应。

“再陪我去个地方。”钱铜道:“去了保准能让你心情好。”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那她就带他去个清净的地方。

宋允执对她说的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想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相信她的任何鬼话。钱家既然与朴家有此渊源,为防两家勾结,盐引之事,更应该从长计议。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巷子口。

再往前马车进不去,钱铜下车,把宋允执剩下的几株芍药花拿在了手里,抬头冲仍坐在车内不太想出来的公子道:“走吧,这儿没人。”

在她执意的注视下,宋允执还是下了车。

扬州乃江南水城,大大小小的巷子纵横交错,大的能通车马,小的只能容下两人并肩,宋允执不知道她要把自己往哪里带。

与外面青瓦白墙的高院不一样,越往里走,房屋的墙面越陈旧,院落又矮又小。

拐了好几道弯,少女的脚步终于在一处破旧的院门前停了下来,抬手叩了几下门环,“刘婶子在家吗?”

片刻后里面响起了一道妇人的嗓音,“来了来了...”

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位年岁六十上下的妇人,见是钱铜,欢喜地道:“七娘子今日怎么来了,我都没准备好,哎哟,这院子也没打扫...”

“刘婶客气什么,我又不是外人。”

妇人憨厚地笑了笑,邀请道:“七娘子快,快进来。”突然见到她后面的公子,愣了愣,“这位贵气的公子是?”

钱铜冲那妇人眨了一下眼,笑道:“姑爷。”

宋允执的目光正好在她脸上,不得不佩服她的脸皮。

“姑爷好相貌。”妇人也不敢往他脸上多看,让出门口请二人进屋,钱铜把手里的芍药递给她,“给您带来了几朵花,香不香?”

“香...”妇人双手在衣摆上搓了搓,不太好意思接,“这么好的花儿给我不糟蹋了嘛...”

“谁说糟蹋了,我知道婶子喜欢花。”钱铜塞到了她怀中,“养在罐子里,还能开几日。”扫了一眼院子,问道:“小黑呢?”

妇人也跟着寻了一圈,叨叨道:“适才还在呢,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多半又是去了窝里,七娘子七姑爷先坐....”

妇人进屋搬了两张木墩,满脸歉意地道:“屋里实在太乱,只能委屈二位坐在这儿。”

家徒四壁,最怕的便是贵人来做客。在接过妇人手中忐忑的茶盏时,宋允执打破了一路的沉默,道了声,“无妨,多谢。”

妇人再次进屋,出来后怀里便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冲钱铜笑着道:“找到了,上回七娘子给她弄的那窝暖和,最近总赖在窝里睡觉。”

钱铜起身接过来,怜惜地抱在怀里,顺了顺它背上的毛,软声道:“小黑有没有乖,来让姐姐看看,胖了没...”

她本就是江南的口语,偏软糯。

入耳像撒娇。

宋允执眼睑轻轻地动了动,恍如看到了家中小妹,一见到小猫小狗,好好的嗓子彷佛被什么东西夹住了一般,话都说不好了。

果然女子都一样。

宋允执对花花草草和小动物,没什么感觉,坐在一旁沉默饮茶。

虽为粗茶,入口却有一股清香,扬州的纺织与海产丰富,冬季寒冷,茶树容易受冻而死,茶叶多数是从蜀地运来。

妇人家徒四壁,连迎客的地方都没,不可能买得起茶。

是有人送的。

宋允执看向身边的少女,刚转过头,便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塞了过来,“抱一会儿,我去看看刘婶。”

软软的小东西入怀,那抹本以为早已遗忘,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的触感突然窜上了脑海,宋允执一瞬僵住不懂。

钱铜起身都要离开了,惊奇地道:“你脸红什么?”

宋允执眸子一跳,咬牙道:“你看错了。”

他也喜欢猫吧?钱铜没再为难嘴硬的宋公子,一人进了屋,离开前嘱咐道:“屋里到处都是鸡鸭,粪便多,别让它下地。”

说完便余下宋世子一人看着蜷缩在他怀里,全身上下黑得只剩下一只眼睛在转的小猫,忍了忍,任由它躺在了那。

小猫小狗都是有灵性东西,知道谁喜欢它谁不喜欢,感觉到了宋允执的抵触,小黑仰头转了转脖子,一个不注意,便从宋允执的怀里跳了下去。

宋允执看向屋内,下意识唤:“钱铜。”

没有人回应。

他又道:“钱铜,它跑了。”

还是没人出来,宋允执吸了一口气,生平第一回去抓一只猫。

小黑猫却是不给他机会了,四条腿一撑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高傲地迈着步子进了屋。

同样高傲的宋世子冷眼看着它,往前去追,小黑意识到了危险,不再优雅,从他眼皮子底下撒腿一溜,瞬间不见了踪影。

宋允执是个守信之人,即便他没有答应过一定要看住这只小猫,但想到待会儿她出来后,质问自己时的嘴脸,选择了追。

如老妇所言,屋子里没什么可以入眼的摆设。

黄土参着谷草搭建的灶台,一口铁锅,几只土碗,木几上摆着还未吃完的剩菜,乌黑一团,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他往里走,还有一进屋子,香火的气息浓烈,应是一间祠堂。

他转过身正欲往回走,妇人从前面的祠堂里出来,看到了他,压低了嗓音道:“姑爷仔细脚下,地上脏,没得脏了姑爷的靴。”

宋允执又转回了身子,看向她身后。

妇人道他是来找七娘子的,垂下头哀声道:“人都死了好些年了,七娘子心好,念着咱这些孤孀,一有空了便会过来看望,每回来都要上一炷香,拦都拦不住...”

妇人往边上移了两步,宋允执便瞧见了里面跪着的那道身影。

正背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脸。

宋允执问妇人,“尊夫是如何走的?”

“咱家一家三代都是钱家盐井里的工人,两年前盐井坍塌,我那口子带着儿子孙子都在里面,全被埋了...”真正的悲痛,时间是无法愈合的,别说两年,即便再过几十年,直到死,回忆起来也会剜人心,妇人抹了一把泪,哽塞道:“都是命啊,出事前,七娘子便知会了大家,先等两日再下去,是我家那口子贪,想着能早些出盐,谁知道搭进去了十几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