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2/2页)
宋允执知道她胆大包天,并不否认她所说之言。
但她说这些绝非是为了炫耀,一定有某种目的。
她还没有回答他的话。
钱铜继续道:“若非卢家先辈打下来的基业与交情,这些年靠着朴家吃饭,他的丝绸,香料生意能苟活到如今?然而卢家也并不容易,一船丝绸香料,六成利润归朴家,除此之外,还得从四成中抽去两成用来打点与朴家的关系,算下来,还没有我钱家八成的盐税划算。”
怕他误会钱家不知足,她解释道:“钱家不一样,钱家走的是正道,是堂堂正正从朝廷手里拿到的盐引。”
她神色认真,语气诚恳,“当今天下姓祁,迟早会收回海路,丝绸与茶叶乃大虞的生意命脉,早晚都会归回朝廷,卢道忠也看到了这一点,是以,他先与我抢盐引,后投靠世子,但他又离不开朴家,眼下只能在朝廷与朴家之间当墙头草,无法一心效忠世子。”
“世子把盐引给了我钱家,我便先他一步占了优势。”她偏头朝世子看去,身旁跳跃的火花映入少女的眼睛,点缀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眼底的胜负之欲呼之欲出,“卢家离不开朴家,但我钱家不一样。”
她兜了一个大弯,宋允执大抵猜出她想要说什么,问道:“又如何?”
世子的眼里没有了杀气,钱铜便把适才退回去的两步挪了回来,近挨宋世子,详细与他分析,“崔家和卢家的野心都大,但他们胆子小,干了这么多年海运,只知为朴家交保护费,从未去摸索去朴家的地盘,世子应当有问过卢道忠,朴家有多少只战船,有多少兵将,他回答世子了吗?”
她说完,一副他不可能知道的了然。
宋允执紧盯着,问:“你知道?”
“今夜我本来会知道一些。”钱铜遗憾地叹了一声,“可惜被世子追来,拽上了这片荒岛。”
宋允执这回彻底听明白了。
她的意思是,她今夜去朴家,是替朝廷打探朴家。
宋允执不得不承认她的聪慧和机灵,她落在了自己手里,这也是她眼下唯一的活路,可他凭什么会相信她一个满口谎言,敢把他往海里推的人?
他道:“你还是没有回答我适才的话。”
钱铜这回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阵,缓缓地道:“一个月前,我在海上堵了崔家大公子,炸了他十艘货船的茶叶。”
宋允执心中讥讽,可喜可贺,她终于承认了。
钱铜把目光调回了火堆,轻声道:“阿姐服毒,临死前与我说,崔万锺在走私,已于辽置办了自己的产业,阿姐还说钱家不可卖国,要我把他杀了。”
宋允执听出了她嗓音里的恨意。
可他被她戏耍已久,不知道她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又听她道:“我想知道崔家到底置办了哪些家业。”
“想要摸清崔家曾经干了些什么,得走他的老路,先获取朴家的信任,再接替茶叶生意,方才知道这些茶最后到底去了哪里。”钱铜突然那扭头问面色沉静的公子,“宋世子抄了崔家,也拿到了崔家走私的账目,可为何没有选择去质问朴家?”
宋允执看着她眸子里跳动的光火。
钱铜了然一笑,“因为世子也知道,单凭一个账目,还不足以定朴家的罪。”
“我想开辟出一条属于钱家的海上舰队。”她望着他的眼睛,再也没有隐藏自己的目的,“而钱家便是朝廷在扬州最大的内应,我钱铜虽不才,可自认为比卢家要强,今夜若非世子相拦,此时我应该与朴家的人会上面了,待天色一亮,我钱家的船回到扬州,便能为王兆送去一份投诚的大礼。”
倒也不是完全失败。
还有转机,她野心勃勃地问身旁的矜贵青年:“宋世子觉得如何?”
她把自己的优势与卢家的劣势都分析了出来,宋允执纵然对她不再信任,可心头也知道,她所言不差。
三大家之中,崔家没了,卢道忠靠不住,想要征服朴家,实则这位钱家的七娘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太过于狡诈,他不知道她投诚的心,有几分真。
可她昨夜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拽入海中,便是笃定了他不会找她算账,且事后也不会对钱家有所影响。
她机关算计,谋划了这么久,绝非鲁莽之辈,不是那等为了走私一船茶叶,断送自己后路的人。
宋允执开始认真去掂量她所说之言,半晌后,他问道:“你与朴家大公子有过私情,让我如何相信你?”
她面朝跟前的火堆,他只能看到她半边侧脸,听她果断地道:“家业面前,谈何儿女私情,利益冲突的感情,结局都是枉然,宋世子放心,我与朴家大公子,已绝无可能。”
她如此保证,宋允执便没再问,毕竟他对她过去谈了几段感情,并不在意。
“钱家想要什么?”
少女脱口而出,“为苍生谋福,为天下太平。”
宋允执不想听她胡扯,“好好说话,再给你一次机会。”
钱铜便道:“事成之后,望朝廷继续保留钱家在黄海的海运。”
钱家如今在黄海确实没有自己的航队,利益至上,宋允执理解。
正思索该不该先应承她,突然听她噗嗤笑出声,笑声与以往不同,带了几分自嘲与奚落,“看吧,说没说谎其实不取决于说话的人,而是取决于听话的人,他们愿意相信,便是真言,不愿意相信的,便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