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晨曦初露,一辆马车驶来,停在刑部官衙的侧门。

守门的官差靠着门柱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一位年轻妇人被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

哟,这位可是熟人了,这些日子隔三岔五就会来一趟。官差直起身子,对着走过来的妇人躬身问好,“见过解二夫人。”

许茹娘回了个礼,视线不自觉往门里看了一眼,抿了抿唇道:“请问大人,如今还是不能通融吗?”

官差赔着笑道:“夫人可别难为小的了,许大人牵扯进的是重案,上头有交代,不许犯人家属探监。”

还是没能见到父亲,许茹娘眼中闪过失望。

但她没有再做纠缠,转身示意跟在身后的婆子向官差递了个荷包,指着萱草怀里抱着的包袱道:“妾身给家父准备了些东西,同前几次一样,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不知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即使没有亲眼见到,许茹娘也知道牢里条件并不好,她每次来,都会给许正儒带一套新的成衣、棉被、还有新鲜饭菜,希望父亲能过得舒服一些。

官差接过荷包颠了颠重量,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他手一抹,就将荷包就进了袖子,随后接过包袱,“您放心,这点小事,小的定然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多谢大人。”

与关在刑部大狱的许正儒不同,犯官家眷被收押在离衙门不远的另一处牢狱,许茹娘前往女牢探望安慰过母亲,又给弟弟送过东西后,才回到府里。

萱草看着许茹娘脸上的倦色,心疼道:“夫人歇一歇吧,别熬坏了身子。”

自许家出事,夫人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人又瘦了一圈,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受得了?

许茹娘却摇了摇头,叫来身边的奶娘,“余妈妈,之前叫您去药铺采买的事情怎么样了?”

余妈妈忙道:“已经办好了,夫人可要瞧一瞧?”

许茹娘点头。

她之前让余妈妈去购买补身益气的名贵药材,还有诸如祛暑清热、补虚、治疗跌打外伤等等的其他常用成药。

余妈妈看许茹娘很认真地查验,犹豫了一下问道:“夫人,您要这些做什么?”

许茹娘正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还缺什么,闻言微顿,没有解释,只道:“很快便能用得上了。”

自许家人下狱已经有一个多月,若是她没记错,流放的判决很快就要下来了。

前世这个时候,她惶然不知所措,只能心急如焚地跪在家里求神拜佛,这次心里有了底,她要提前把准备做足才是。

流放路程艰苦异常,做得准备越全,家人平安无事的几率才越大。

但只是光把准备好的东西送过去,托付其他人照顾,似乎还不够……许茹娘心里藏着焦虑,若不亲眼看着父母顺利抵达,她是不会安心的。

思来想去,她只有同流放的父母一起上路,亲自照料才能放得下心。

可是……夫君会答应吗?

暮色降临,解瑨踩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进了家门。

雄安侯结党一案,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解瑨忙得脚不沾地。按说解瑨的岳父牵扯其中,身为大理寺少卿的解瑨应该避嫌,但皇帝除了没有让他参与许正儒的案子,其他并未避讳,由此足见皇帝对他的信任与喜爱器重。

这段时间解瑨一直没来得及回家,直到许家的判决出来,他才回来准备将消息告诉许茹娘。

披着衣裳小憩的许茹娘听见脚步声被惊醒,看到解瑨回来,她连忙坐起身子,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虽然她已经知道结果,但万一有什么变数发生呢?

然而随着解瑨的话,许茹娘眼底的亮光黯淡下去,“……岳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查抄家产,流放三千里。”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许茹娘抿唇苦笑一下。

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里面满是坚定,“妾身要一起去。”

解瑨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错愕,“你说什么?”

许茹娘深吸一口气,看向她的丈夫,“流放路上条件艰苦,爹娘年事已高,宝哥儿才三岁,不能没人照顾,妾身要跟着他们一同上路。”

解瑨这才确认他刚刚没有听错,他深吸一口气,“那家里头呢?你侄儿年岁尚小,可徽姐儿也才五岁,桓哥儿刚刚六个月,你就打算抛下他们不管?”

说起儿女,许茹娘的心中一痛。若不是无可奈何,哪个母亲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子?

可许茹娘知道,哪怕她暂时离开,她的儿女生活也会顺遂,可若是侄儿没有她,连命都保不住。

许茹娘抿唇道:“徽姐儿和桓哥儿还有你和娘照顾,可宝哥儿……”

“他也有自己的爹娘!”解瑨扬声打断。

许茹娘摇头,“弟妹不能与许家同甘共苦,已经和离归家,弟弟跟宝哥儿的生母都没经过事,哪里会照顾孩子?更何况爹娘已经年迈,夫君,妾身实在是放心不下……”

解瑨看着她,“那你将他们送到呢?是不是还得等他们安顿下来,用你解家夫人的身份帮他们立足,等他们的日子过上正轨才回来?”

许茹娘咬紧了唇,不说话了。

解瑨揉了揉太阳穴,没有答应,“不行。”

“你为他们置办行囊、托人稍微照料也就罢了,但许家离京之后,你就不要再管了,”他委婉劝道,“茹娘,你如今是解家妇,许家不能总是指望你一个出嫁女。”

听了这话,许茹娘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抬眼看向解瑨,“妾身知道,是妾身的娘家不争气,可那是生我养我的爹娘啊!”

没有娘家,她便如同无根浮萍,夫君怎么就不明白?

想起前世种种,许茹娘的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若夫君执意要妾身与娘家断绝关系,恕妾身不能从命,我们就此夫妻缘尽——”

她颤抖着唇,一字一句道:“妾身自请和离!”

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过了好一会儿,解瑨带着几分晦涩的声音才响了起来:“你要和离?”

许茹娘流着泪,不忍看他的眼神,抿着唇避开了他的视线。

夫妻多年,她何曾见过他这样狼狈?

她知道她伤了他,可她说出那些话,心里何尝不是刀割一般难过!

解瑨神情逐渐变得复杂,良久后,他才问道:“你心里怨我,是不是?”

许茹娘想说不是,可话刚要出口,她脑中闪过前世那一个个无法成眠的夜晚。

母亲也去世之后,许茹娘躺在床榻上,内心受着悔恨折磨的时候,何曾没有怨过让她与娘家断了关系的夫君呢?

她甚至会想,夫君那样聪明厉害,如果他当初多在意一点,娘家人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落到获罪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