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说完这句话后,萧濯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无意识松开了紧紧攥着殷殊鹤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侧过头去不说话了。

殷殊鹤的眼睫也颤了一下。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萧濯,心中思绪翻涌,几乎以为自己方才是昏了头听错了,萧濯在说什么?什么叫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

但萧濯没有看他。

马车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殷殊鹤闭了闭眼,只当是萧濯盛怒下一时口快,笑了一声:“……算了。”

他觉得阉宦之身却渴望真心的自己有些可笑,上辈子付出过惨痛代价,跟萧濯两败俱伤,如今却依然为他说的话感到动摇的自己更加可笑。

或许今日这番谈话本就不该发生。

他更不该因为萧濯不假思索替他挡刀便心生妄想。

然而萧濯听见殷殊鹤“算了”这两个字,面上原本僵硬和不自在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陡然燃起骇人的火光,他猛地扣着殷殊鹤的下巴:“什么算了?”

“怎么能算了?!”

萧濯神情难看到极致,那种恨不得用力将殷殊鹤掐死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他感觉到焦躁、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慌张跟委屈。

是。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脱口而出那句话,可他既然说出口了就绝对不会收回!

他都没有记恨殷殊鹤上辈子亲手杀他的仇。

还作出了跟上辈子截然相反的承诺。

可殷殊鹤居然敢说算了。

他凭什么说算了?!

萧濯阴沉着一张脸,像惩罚一样重重咬上殷殊鹤的嘴唇。

殷殊鹤没有张嘴,他便掰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把嘴张开,用舌尖在他口中胡乱翻搅,这个吻太凶,太重,殷殊鹤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而凌乱,一双狭长的眼眸也再次染上红意,他喘息着,来不及吞咽的唾液顺着嘴角往下流,随即被萧濯低头用舌头舔掉。

殷殊鹤不知道萧濯又在发什么疯,但他更恨被萧濯触碰以后便软了身子的自己。

他咬着牙,盯着萧濯尖声道:“再来一次难道殿下就不会算计我了?再来一次难道你便能相信东厂跟锦衣卫的忠心,任由我一个阉人手掌偌大的权柄?”

“这话殿下您自己信么?”

殷殊鹤一把将萧濯从自己身上推开,用力之大,将原本已经不再流血的虎口再次崩裂,鲜血流到指尖,冷冷道:“别再说笑了!”

他跟萧濯骨子里是同一种人。

他们都清楚权势与地位的重要性,甚至于萧濯的野心比他更甚。

宸妃早逝,萧濯在冷宫中吃了整整十年的苦,后来被皇帝接出冷宫,又被其他皇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为了活命,所以他要去争、去抢,去坐那个有朝一日能对旁人生杀予夺的位置。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上辈子萧濯与他虚与委蛇,利用他排除异己,无非是将他视作一柄锋锐又好用的刀。

登上皇位以后,便要开始防备这把刀会伤到自己。

但毕竟还有些旁的用处,所以可以将刀刃折断,留在身边做个陪床逗趣的玩意儿。

既是如此。

又何必假惺惺地跟他说这种话?

何必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他。

最可恨的是他自己。

竟然无法自拔地渴望将萧濯说出的话当成真的。

然而萧濯却极其缓慢地抬头望向殷殊鹤。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殷殊鹤手上滴下来的血染红了身上的便服,能看到他那张漂亮至极的脸上写满了怒意与讥讽,还能看见他眼睛极其矛盾的红着……

随着方才一怒之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自重生以来一直堵在萧濯心口那团压抑、焦躁,令他时时失控却又始终找不到出口的情绪忽然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为什么上辈子他费尽心机也要折断殷殊鹤的翅膀?

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么忌惮东厂跟锦衣卫的势力,而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与嫉妒心理作祟,令他只想用这种方式,将面前这个把权势地位看得比他更重的人牢牢钉死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比起自己在登上龙椅的前夜被杀,更让他咬牙切齿无法释怀的是殷殊鹤被押入大牢,当众被刽子手斩首示众?

或许是因为他明知道阉人需要权势依仗才能立于人前,却亲手重挫殷殊鹤,令他元气大伤。他后悔自己做出的错误决定,却又恨自己无法死而复生将他护住。

还有。

为什么重生以后他分明日日想着报仇,却始终下不去手狠狠折磨他,羞辱他?

为什么他想尽各种方法也想让他喜欢他,想让他舍不得他?

方才殷殊鹤说的每一个字都砸进萧濯心里。

他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在片刻后反而平静下来。

萧濯脸上的表情愈发平静,但身体里汹涌的渴意却与藏得极深的痛意揉杂在一起。

令他浑身血液沸腾,心头一半兴奋战栗,一半撕裂发疼。

他盯着殷殊鹤,像没听见殷殊鹤方才的质问一样,喃喃自语般重复道:“你喜欢我。”

“……你竟然从上辈子就喜欢我。”

殷殊鹤呼吸猛地一滞,他深吸口气再次觉得今日当萧濯的面剖白心意一事做得愚蠢至极,偏过头去漠然道:“殿下便当我没说过吧……”

然而萧濯却不许他躲,紧紧攥着他的手将人拽到自己面前,强行用嘴堵住他剩下的话,再一次吻了下去。

唇齿相触像燃着火,那么急切,那么汹涌,那么滚烫,那么潮湿。

他恨不得将殷殊鹤嚼碎了吞下去,又恨不得将他狠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根本顾不上自己手臂上的刀伤,也顾不上马车外面有多少人,他只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什么,或者发泄什么。

一吻终了。

他低喘着盯着殷殊鹤的眼睛:“都是重活一次的人……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

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一字一顿却说得很清晰:“殷殊鹤,你怎么知道重来一次我还会算计你?你怎么知道我对你就不是真心?”

萧濯脑海中浮现出前世殷殊鹤一身囚服,披头散发,浑身脏污又狼狈地跪在法场上最终人头落地的画面,心中心脏痉挛,筋骨揉碎的刺痛在某个瞬间超过了听见他也同样喜欢自己的狂喜。

他疼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终萧濯轻轻吐出一口气,很轻地笑了一下,低声道:“我不可能让你算了。”

“不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时候便不能,现如今既已知道了,那就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