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洛厄尔又是浑身一僵。

没等他开口,陆慎像从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径直接过他手中的伯莱塔,动作干脆利落,手腕一转,顺势握住枪口,然后拿着枪把重重往基安头上一砸。

看着基安瞪大眼睛,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打晕在地,陆慎又抽出一条手帕,低头把枪擦仔细干净重新递还给洛厄尔。

陆慎知道洛厄尔刚才是想杀了这个偷拍的记者。

但这里是亚历克星临时军事驻地,很明显洛厄尔这间简陋至极的办公室根本就不隔音。

一旦枪声传出去——即便他是第一军少将,在驻地无理由枪杀一名随行记者,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不上军事法庭接受帝国审判,第一军内部处罚,一百光鞭也绝对避免不了,皮开肉绽,不死也残。

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就不一样了。

他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个记者彻底闭嘴。

洛厄尔不知道陆慎在想什么。

分明突如其来的麻烦已经被解决掉了,他却好像再次回到了之前那种僵硬、迟缓的状态,甚至于他还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刺骨凉意跟滞涩的恐慌正缓慢顺着他的脊背在往上爬。

令他指尖发颤,浑身冰凉,迫不及待想做点什么聊以寄托,或者转移下注意力什么的。

在过去的六年里,他曾经做过无数无数无数个类似的美梦。

每一次都梦到陆慎回来了,重新站在他面前。

但无一例外,梦醒之后都是镜花水月,在欣喜若狂之后,徒留一地巨大的委屈、空洞、寂寥与痛苦。

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却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真实。

真实到哪怕陆慎换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只完全陌生的雄虫,他所流露出来的神情、气味、语气、动作,都指向性极强地告诉洛厄尔,他还是陆慎。

跟六年前相比,他好像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亲手教会洛厄尔如何开枪,如何用枪保护自己,然后再把枪从他手中抽出来,揉揉他的头发,告诉他剩下的事交给他来解决的陆慎。

可是自己呢?

洛厄尔近乎茫然地想,那他变了吗?

毫无疑问。

这六年来洛厄尔变了太多太多,多到连他自己都快要不认得自己了。

刚才陆慎应该看到他的动作,也察觉到他的意图了吧?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在陆慎面前开枪的时候手会发抖,晚上会做噩梦的雌虫幼崽了。

现在他已经能够面无表情甚至面带微笑地杀死每一个敌人。

陆慎会怎么看他?

当然,他的变化远远不止于此。

但或许发情期带来的副作用实在太大,以至于洛厄尔感觉自己整个大脑都是木的,浑身迟钝无法思考,令他难以在彻底清醒和理智的状态下厘清这个艰难的问题。

见洛厄尔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的样子,陆慎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洛厄尔仍然握在手上的那把伯莱塔上。

这是他当初穿越到虫族世界时随身携带的枪,后来被他当做礼物,送给了尚未成年的洛厄尔。

在科技更加先进的虫族,这分明是一把已经被彻底淘汰的古董手枪,却被这只傻虫子当做宝贝一样,反复练习拆装、瞄准、射击。

甚至于直到现在还留在身边,被擦得崭新锃亮。

也不知道是拿在手里把玩了多少次,被主人珍视到什么程度。

陆慎忽然意识到——原来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些并不是全部,那些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他离开洛厄尔的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根本无法简单粗暴地通过发情期或者精神力暴乱这几个字眼概括了解。

还有许多许多,梦境里未曾看到的细节。

其中的每一帧、每一秒,都是洛厄尔独自走过,同时被陆慎完全错过且永远无法找回的时光。

陆慎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看着洛厄尔重新问出了方才那个被打断的问题:

“这么久没见,要抱一下吗?”

听到这句话,原本僵直站立不动,脑中天旋地转的洛厄尔再一次胸口起伏。

他终于开了口,但却没有回答陆慎的问题,反而像在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然为什么他的视线会模糊不清?

为什么皇室专供的抑制剂已经注射了近十分钟他依然混沌到无法思考?

下一秒——

他更加恍惚地听到面前雄虫叫了他的名字。

他说:“洛厄尔,过来。”

和曾经做过无数次的动作一样,陆慎反手拉住洛厄尔的手腕,不等他反应,就将他拉进怀里。

还是同样的姿势。

还是同样的角度。

时隔六年。

两千三百二十七天。

再一次将洛厄尔抱进怀里的感觉让陆慎觉得自己的心在此之前好像破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窟窿,而他却始终没有察觉。直到这一刻那个巨大的窟窿被怀里的人悉数填满,方才意识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和巨大圆满。

失而复得。

这四个字的份量大概只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能懂得。

他当初为什么舍得离开?

又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而被陆慎抱在怀里的洛厄尔最开始是浑身僵硬的,因为他太久太久没有被雄虫拥抱过,早就已经忘记了六年前熟练地在雄虫怀里撒娇,和他亲近是一种什么感觉,甚至于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冰凉的佩枪。

但不浅不淡的白兰地信息素味道包裹着他,让他刚刚注射过抑制剂的身体感觉到轻微不适的同时,也勾起了他曾经一笔一画,认真镌刻在灵魂里永远也无法磨灭的记忆与渴望,令他胸口剧烈鼓噪,浑身血液逆流。

他甚至有些不敢呼吸。

生怕动静太大,会将这个六年来头一回碰见最为真实的幻觉轻易打破。

“是真的,”陆慎低头用嘴唇碰了碰洛厄尔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叹息道:“不是幻觉。”

“……”洛厄尔呼吸一窒。

亲吻的触觉太明显,以至于大脑虽然混沌迟缓,全身的血液却似乎都朝着额头那个位置涌过去。

他觉得这个吻就好像是一个开关,将封存已久的记忆撬开了一条很窄的缝,令他终于在各种惶然和不敢置信当中产生了一点可以触摸的真实感。

于是曾经被他亲手杀死那些希冀、渴望和想念都在这一刻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他控制不住想像以前一样抱住陆慎,回应他的亲近,用舌头舔舐他的唇齿……但两只手僵硬地抬起来又落下去,停顿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动。

或许是找不到理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