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镜像镇墟

“啪叽。”

那个黑色的残影撞在木剑上, 随后直直掉在了地上。

“怎么是一只鸡啊?!”火曼儿大叫一声,不可置信:“那它叫的也太难听了吧!”

云霜月则松了一口气,不是魔物就好。

毕竟那个黑色残影实在是和她在火曼儿院子里看到的太像了。

若是真的对上, 这把不沾灵力的木剑怕是毫无胜算。

“没事就好。”云霜月将火曼儿拢到身边。

一旁看戏的掌柜看着空了的手, 又呵呵笑了两声走上前来拎起那只鸡的翅膀:“玄羽鸡,通体漆黑,声似鬼哭狼嚎, 听错很正常。”

他在鸡的翅膀上摸了两把,在这只因为声音难听而被打昏过去的无辜玄羽鸡身上把下几根羽毛。

“最后一味药是它的羽毛。”老掌柜将鸡夹在胳膊下, 然后才举起来展示了一下手中的东西。

那两根漆黑的羽毛在烛火下显现出奇异的彩光, 看上去就灵气十足。

“坏老头,你怎么连小孩都骗!”火曼儿一只手扯着云霜月的衣角, 另一只小手指着老掌柜。

她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躲在大人身后, 而是理直气壮地站在云霜月面前, 光明正大抬起下巴看人。

云霜月有些哭笑不得,她将手扶到小女孩的下巴处, 让火曼儿的小脸正回来。

“你都叫我坏老头了,不骗骗你我岂不是很吃亏。”老掌柜用一只眼睛慢悠悠地朝小女孩看过去。

不过他只在火曼儿气冲冲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就将目光放到了她身后的云霜月那。

“小姐的剑术很特别。”老掌柜看着云霜月, 不清楚什么情绪在他浑浊的琥珀色眼中:“为什么一开始不展示出来呢?”

听到这话的火曼儿也收起生气的表情, 像云霜月转过头来, 有些好奇地问:“对哦姐姐,你的剑法这么漂亮,为什么在我院子里的时候不用呀?”

为什么不用剑?

云霜月看着面前女孩幼小的身形, 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思绪在这一刻逐渐飘远。

像火曼儿这般大的时候,云霜月在做什么呢?

她在背着云氏密密麻麻的家规, 数不清的古籍堆成小山,读完一座还有一座。刚移开半尺,第二座书山便又压了上来。

但这对云霜月来说并不是难事,寻常人翻阅几遍都难以通读的晦涩内容,她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下来。

聪慧吗?或许是的。

但所谓慧极必伤,云霜月也未能幸免。

正如老掌柜所说的,她天生灵脉微弱,还时不时生病。

天下人皆知清淮云氏风光,可又有谁知道那位嫡系一脉的、唯一的大小姐,身上被云氏设下了重重禁制。

她走不出下界的云氏老宅,看不到清淮山脚下的红尘。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为什么偏偏就对我这样?

年幼的女孩木着张脸,站在高高的院墙下看着斜伸出去的枝条。终年不散的大雾将她小小的身影模糊,好像下一秒就要随着凄厉的风一起吹走了。

那她能做什么呢?

云霜月曾试着和自己的侍女小厮对话,和训诫自己的嬷嬷对话,又或者是自己的父亲母亲。

她想给他们展示自己的字帖,想给他们一口气背下所有的家规,想着这样是不是就能让他们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但都没什么用。

他们只会用如出一辙的表情盯着云霜月,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深不见底,说出口的话甚至连语调的起伏都一样。

小姐,小姐。

霜月,霜月。

这两个词的语气听不出区别,让幼时极少有困惑的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叫云霜月,还是只能叫这座宅院中的小姐。

她逐渐变得沉默。

出口的话越来越少,身上的剑痕却越来越多。

戒律剑将云氏的规则一步步印刻在云霜月的神魂上,似乎要把她框进云氏这四四方方的宅院中,彻底同化成老宅中的一员。

但云霜月又来到了那院墙旁的树下,身形单薄的她抬头看了眼逃出院子的那根枝条,蹲下身捡起了她的第一把剑——由那树掉落下来的枯枝。

拿起,挥动。

戒律剑的一招一式都被她记在心中,那些往日规训云霜月的每一道剑意,都被她复刻了下来,毫无错处。

树枝挥动时的破风声会打破老宅终日的寂静,云霜月觉得自己好像找到可以对话的“人”了。

可是云氏的禁制拘束着她,微弱的灵力提醒着她。

幼年一直用枯木挥剑,渴望能有朝一日如同那斜伸出去的枝条一样看看外面。直到长大的她才发现院墙不是很高,孩童眼里的大树也不过如此。

幼时总以为院中古木是通天的虬龙,某日练剑脱力跌倒,抬头发现枯瘦老枝才堪堪探出院墙。

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逃不出了。

粗糙的树皮和古籍的书页曾在她的手上留下痕迹,戒律剑法也早就被她挥动千遍万遍。

云霜月清楚知道家族在吞没她。

但她不知道云氏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书里没有告诉她,剑里也没有告诉她。

云霜月无能为力。

什么是慧极必伤?

这就是慧极必伤。

云霜月摸了摸火曼儿稚嫩的脸,面色不变,依旧是温和地笑着:“因为姐姐发现这把剑,救不了任何人。”

没有灵力的枯木,斩不断云氏同她连接的血脉,救不了被困在云氏的她。

手心里孩童的皮肤温暖而柔软,她也是从这样长大的吗?

其实云霜月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困在老宅中。

直到陆行则和她缔结了婚约。

某一日他穿着一袭鹅黄色的锦衣坐在云氏的院墙上,身旁刚好就是那棵陪着云霜月练剑的老树。

他又翻墙从外面回来了。

云霜月记得那日的太阳很好,云氏终年的雾气居然奇迹般散去了。

那陌生又自由的少年丈夫在院墙上喊住云霜月,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下巴:“喂,云霜月你为什么要一直呆在这破地方啊。”

他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发带,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一看就是随口问的。

当时陆行则因为阴阳命珠和云氏的关系无法彻底离开清淮,但他却可以随时出入这座院子。

底下的云霜月抬头,刺眼的阳光有些让她睁不开眼,但她依旧没有挪开,毕竟这点亮色在枯朽的老宅实在难以见到。

“我身上有云氏的禁制,出不去的。”她突然生出了幼年那种表达的欲望,对这位陌生的丈夫说。

然后少年把玩发带的动作就顿住了,他转过来注视着自己的妻子。

金色的眼睛和天上那难得的太阳一样,那时却盛满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