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2/2页)

他说的过于轻忽,小小的石头精听的明白,却无法体味,只是满意地点点头,自语道:“就是,你上辈子怕的东西里怎么能没有我。”

白玉山闻言一笑而过,领着他继续往前走。

终于走到御花园门口,三岁模样的石头精抬着胳膊,将自己小小拳头塞进白玉山的大手里,似牵着手逛御花园。

花园里银装素裹,没什么可看,再好的景物挨上冬天的边角,都是石头精所不喜的。况且皇家花园小里小气,冬天里更没有奇花异草,还不如白玉山从前给他安置的家,又大又漂亮,莺飞蝶舞里还有许多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给他说故事。

唯一可取处约莫只有这些亭台楼阁了,粗壮树木被伐倒,打磨成光润的柱子,刷上朱漆支在地上,搭建成各式凉亭和小楼,还雕刻上种种花纹美饰,看上去颇有趣味。

石头精拽着白玉山停在一座六角凉亭前,冷风扑面,他仰头望着鎏金牌匾上的祥云和大字,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不归。”

白玉山说,说完愣了愣,不知石头精瞎转怎么就转到了这里。

不归亭是个很有些年头的古物了,是前朝时建的,传说是前朝末位帝王寻仙求道,一心长生,将宫苑改了名,其中凉亭更名“不归”,这名一看便不吉,果然亡了江山,让赵家人夺了天下;

还有传说是前朝某个深受宠爱的美人,不知因何死在此处,伤心的帝王悲悼之下将凉亭改了名;

传说很多,说起来能从白天说到黑夜,白玉山拣了两个说给石头精听。

“哪个是真的?”石头精问。

“都是假的。”白玉山回。

哪有那么多传说。

真实的不归亭是后宫里一个为博宠爱的女子,在湖心跳了一场舞,舞毕远遁似神女飞天而去,坐在亭中的赏舞的君王抚掌大笑,开怀之下将凉亭更名“不归”,女子也因此盛宠一时。

“然后呢?”石头精追问。

“然后‘不归’了。”

白玉山说的简洁,石头精却听得懂,听完又打量这座凉亭,凉亭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不吉利,却坚挺地在新朝的御花园里立了多年,牌匾看来也不古旧,仿佛总是有人将它翻新。

也不是很难理解,白玉山告诉他,太祖登基时第一次大开后宫,皇后便领着一群新任嫔妃来此,将“不归亭”的典故说给这些女子听,至于都从故事里领会了些什么,那就看各人悟性。

后来就成了一道心照不宣的传统,皇后和嫔妃们将它延续至今。

所以凉亭常新,牌匾闪亮,一簇簇娇艳如花的姑娘怀揣梦想入宫,无一例外都曾来这里吃过一顿“杀威棒”。

石头精吐吐舌,摇着他的手问:“我上辈子吃过吗?”

白玉山失笑,“自然没有。”

石头精不依:“难道你竟是不宠我?”

这便是胡搅蛮缠了。他上辈子是纯臣,与后宫没有丝毫关系,便是俩人相聚也在前朝,逛御花园也仅有为数不多的几次,自然会有太监提前清场,怎么会让后宫同他纠葛上。

更不用提后来他接过虎符成了大将军,时常宿在营地,虽有术法千里迢迢赶路,也来的勤一阵缓一阵没个准数,后宫谁有本事能掐会算地提前堵上他,让他来吃一顿“杀威棒”?

也没人敢做这样的事,毕竟赵景铄是个声名狼藉的帝王,众所周知的暴君,砍人脑袋不分男女老少,很是公平地一视同仁。

白玉山点他的脑门:“别闹。”

石头精敏捷歪头,抬手攥着他的食指,将指节握在手里紧紧捏住,脸上仍旧挂着笑,却道:“山兄,来这里你会不会不高兴?”

“这里”指的是皇宫,一路侃侃而谈悉数典故的白玉山听懂了,他沉默一阵,蹲下身来。

冬风凛冽,刮骨般呼啸而过,两人视线齐平,互相望着对方,俱是黑沉沉的眼珠。

“你担心什么?”

白玉山的声音在大风里出现又消失,像是一场幻觉:

“便是顽石一辈子都不开窍,生不出真正的心,我都是你山兄。”

石头精垂下眼帘,小手依然紧紧攥着他的食指,力气大的无边,仿佛能将掌中骨碎:

“你不会失望吗?”

“那你就像先前那样哄哄我。”

白玉山笑的平静,仿佛一座真正高山,大半山体扎在深深地底,雄伟峰岭曝在狂风暴雨里,却丝毫撼动不了他的守望,轻声道:

“你这么聪明,知道我很好哄的。”

石头精抬起眼,孩童眼白微微泛蓝,眼珠显得格外分明,盯久了像是两道深不见底的漩涡,能将一切卷入其中,使人尸骨无存。

他凉薄地想,若是我哪天厌了,不想哄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