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页)

她叹口气,驾小轿车返家。

到了家门口。有人与她打招呼。

这是一幢高级公务员宿舍,每个邻居其实都是同事,乃娟不善交际,一时想不起这是谁。

那相貌朴实的年轻人提醒她:“周末,我们在碧好家中见过。”

“呵是,好吗。”乃娟仍然支吾。

年轻人不以为忤,“我叫李至中。”

乃娟问:“来探朋友?”

电梯门打开,乃娟如释重负,“再见。”

她不记得他。

他已经在她面前自我介绍过两次,但是她仍然不记得他。

李至中看着已关上的电梯门发邓。

是,他长相普通,其貌不扬,衣着平常,怛他是她邻居,他父母也住在同一大厦,不过是三楼与七楼之隔。

这个娴静的女子有一点点孤芳自赏,气质独特。

最近有人同他说.“你刚自硅谷回来,不知本市风气已变,人人崇拜东洋西

洋风气,可是好处又学不齐,只得皮毛,头发染黄,衣着夸张,却又缺乏自我内涵,十分突兀。

没想到还有吴乃娟那样娟秀的女子。

有人伸手拍他肩膊,“至中,为甚幺呆呆站这里,不如一起打网球去。”

一看,是对邻钱永德,他笑一笑,“改天吧。”

电梯又下来了。

阿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今年计算机科毕业生可惨了,十之七八找不到工作,网络公司裁员,心狠手辣,三五千那样撵出去,叫做重整业务”

李至中唯唯咯咯。

“咦,至中,你自硅谷回来,你怎幺看?”

至中说:“我到了,再见。”

他如释重负那样走出电梯。

这是他喜欢吴乃娟的原困吧,他与她一般回避热情的朋友,不爱闲聊。

这时,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一边,乃娟走近门口已经听见电话钤。

她仍然不徐不疾掏出门匙,丝毫不受影响。

乃娟深信有心要找你的人终归会找得到你。

是碧好,“回来了?”

“嗯,情况有点改变,看样子寡妇的家人会劝她-却旧人,重新开始。”

“乃娟,你自己呢?”

“我有何不妥?”

“婚姻专家无婚姻,卖花姑娘插竹叶。”

“我是辅导员,并非你说的专家。”

“那么,辅导自身。”

“你为何那么担心?碧好,你为人豁达,故此婚姻幸福,所以也鼓励友侪结婚。”

碧好妆奁丰厚,性格疏爽,负责家中主要开销,毫无怨言,连丈夫与前妻生的子女都由她斥资豪华地送到英国寄宿,那样看得开,当然有婚姻生活。她说下去:“老了,养猫,怀里抱着双目绿油油的畜牲,觉得-们比人更亲厚…”

乃娟没好气,“你有事吗?”

“对,马礼文说,他有个叫李至中的朋友——”

“免了,我不想陪客吃饭。”

碧好沉默。

乃娟挂上电话。

若不是自幼认识,碧好也早已放弃她了吧。

乃娟在十二岁那年夏季,曾经救过碧好。

那日碧好穿一件电光紫赛衣,那颜色夺目,所以乃娟看到她沉在池底,脸向下,像一只被人丢弃的洋娃娃。

是她把碧好自泳池底捞起,大声叫喊,惊动救生员,她立刻替同学做人工呼

吸,陪她到医院急救。

所以碧好一直感激她。

十年后碧好决定嫁给已经离婚两次,有一子一女的马礼文,乃娟摇头,“还是救得迟了,脑部缺氧,有毛病。”

碧好没有作出正碓选择,但是她对选择的态度正确,她出钱出力,与马礼文及其子女共享荣华,努力维持婚姻。

乃娟十分佩服她。

但是,她无意向她学习。

乃娟看了一会书,眼倦睡着。

开头,是漆黑一片血睡,然后,她做了一个绮梦。

一双强健的手臂自身后搂住她:

她转过身子,看着他,他朝她笑,浅褐色皮肤衬着雪白牙齿,她忍不住伸手指过去,轻轻划过他的嘴唇。

这时,乃娟醒了。

闹钟震天价响,她不得不起床梳洗。

修读心理学的乃娟当然明白梦境与现实之间关系。

上午,她开了一个沉闷冗长的行政会议,下午,她依约到中华女校去。

胡老师立刻迎出来。

“吴小姐,同学们已经准备好了。”

走进课堂,只见黑压压人头,四周围都是亮晶晶眼睛,鸦鹊无声。

乃娟简单介绍自己,时间宝贵,立刻纳入正轨。

她轻轻说:“你为甚幺要结婚?结婚,是两个完整的人成为伴侣,不是两人企图互相填补不足。

“在一段婚姻里,任何一方,都不可超支付出,需量力而为。

“还有一点,太多人把注意力放在婚礼上,不,你要计划的是婚姻本身,不是请多少人观礼吃饭,订哪一件礼服,拿多少聘金。”

乃娟声音温柔但肯定,娓娓道来,吸引全场。

她讲了几个实例,反问少女学生有其幺意见,得到热烈反应。

一小时过去,同学们没有离去意向,课室外站满人,连其它老师都来参加座谈,愿闻其详。

座谈会终于结束,胡老师大为兴奋,“以后得常常举行这种有益讲座。”

乃娟有点倦。

“我最赞成婚姻比婚礼重要部分。”

“一般年轻女性甚至以为婚姻即婚礼,只求婚礼成功,无暇顾及其它。”

“廿余岁结婚是太早了,心智尚未成熟,如何应付艰巨变化。”

“迟婚是好事。”

“但是-生育问题呢?”

“所以高龄产妇越来越多。”

“这又不公平了,四十岁做母亲,人讥老蚌生珠,四十岁做父亲又如何?”

“老当益壮。”

大家呵呵呵笑起来。

乃娟在笑声中告辞。

走向学校停车场,她发觉身后有人。

她警惕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白衬衫卡其裤剪平头男子。

有点面熟,是谁呢。

对方赞道:“讲得好极了。”

乃娟谦逊答:“不过是集中了几位专家意见,人家早已着书立论,不过每段际遇都有不同之处,尽信书不如无书,还得凭当事人机智。”

“秘诀是忍耐吧。”

“我想是,一位太太说过,必需在忍无可忍之际,重新再忍。”

这人是谁呢,是女校的老师吧。

那人见她略有踌躇,知道她仍然想不起他是谁,未免惆怅,因此说:“我是李至中。”

她朝他点点头,上车。

李至中问她:“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

乃娟觉得他唐突。

“呵,”她说:“我还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