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Fake it till you make it

维持不属于自己的背景条件也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儿。

为了展示大方,每一次室友们出去聚会,哈月很少和大家平摊,大部分时间都在主动请客。

可是赵春妮给她的生活费只能保证她不在蓟城饿死,所以每个寒暑假,她都以各种借口不回家,留在蓟城打假期工。

一开始是做包吃住的小时工,在杂牌快餐店里备餐,时薪五块,每天做十二小时以上。

一个假期可以赚到两千多块,两个假期就是五千,足以覆盖她在学校因为社交而产生的开销。请完客自己啃馒头是常事,就算是没有聚会的日子,她多数时间也是躲在食堂角落吃窗口最便宜的炒豆芽和凉拌土豆丝。

大三伊始,和薛京恋爱后,她的开销与收入开始严重脱节。

以往在舍友面前,她可以假装自己并不在乎外表,之所以总是长期穿一件衣服,用最便宜的洗护用品,是因为她的家庭教育过她:女孩子要更注重内在。

学期内,她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确实也用刻苦的方式换得了好成绩。

初恋中,尤其是和薛京这位真富二代进行初恋,她贫瘠的自尊心则像是 y=x?的函数一路暴涨。

除了内在,她突然变得非常在意自己的外形是否同样美观,她好用心打扮自己,频繁买衣服,购置化妆品,学习怎么变漂亮,同时严防死守薛京给她带来出于爱情的物质怜悯。

爱应该是真的爱过,不然哈月大可以利用薛京优渥的家庭条件骗吃骗喝,但今生第一次恋爱的哈月不知道,爱一个人时竟然也会生出强劲如海啸的攀比心。

她看到周围人是怎么样看待薛京,也会暗自咬牙,想要在各方面和薛京齐平。

她不想所有人一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对她露出那种微妙的,是她高攀的神情。

如今不少大龄女性在网上向深陷同辈压力的姑娘贩售松弛感,可当年的高校生活是另一个维度,每个人都在卷,每个人都在跑,没人教给哈月要怎么在爱情中放松。

她就像是追着自己尾巴的猫咪,焦虑,自卑,再强装,周而复始,急得团团转,缺爱装有爱,没钱装有钱,恨不得啃自己的手指充饥。

哈月和薛京吃饭,严格遵守 AA 制,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因为这样才可以彰显她和别人不同。薛京送哈月礼物,她也一定要回馈他同等价值的东西,用以证明自己没有低他一等。

恋爱中的女孩大多期盼着各种节日,鲜花蛋糕和礼物都是爱情的高光点,它们代表被宠爱的门槛。

可是那两年哈月怕死了那些被浪漫制造出来的仪式感,每每情人节,生日,纪念日将近,她就会因为恐惧而彻夜失眠,生怕薛京搞突然袭击:送她奢侈品,或吵着计划外出旅游。

她根本负担不起一起出游的费用,更别说动辄几万块的礼物。

假期里,小时工的薪资杯水车薪,她开始做有钱人家的住家保姆,白天帮孩子辅导功课接送兴趣班,晚上躺在别墅小小的保姆间里和薛京打视频电话。

她会避开主顾挂在墙上的照片,偷拍别墅的内饰,告诉薛京,这是她父母在外地的另外一处房产。

她只有假期才能见到父母,与家人相处的时光很珍贵,所以不得不和他在蓟城分开。

再后来他们接吻,牵手,睡觉。

恋爱的日子固然是有过开心的,薛京长相漂亮,修养极好,人又大方,他在各方面都十分尊重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上都会优先照顾她的感受。

他是完美型的男友,身体力行,连情话都说得漂亮。

每一次薛京缱绻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都像是得到了救赎的罪人,内心惶惶也被驱散不少。

更重要的是,薛京不是那种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他是真的在满心满意的和她计划未来。

17 年,硅谷滴血验癌的伊丽莎白尚未被美国证券交易监督委员会指控“大规模诈骗”,金光闪闪的年轻创业家层出不穷,美式商业规则在全球大行其道,蓟大外院中不少野心勃勃的学生更是将 Fake it till you make it 视为人生哲理。

哈月也很艰苦地 fake 过她在薛京眼中的形象。

假装的时间久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自己也忘记了她钩织过的谎言。

她开始相信,薛京是她的白马王子,他会披荆斩棘,可以打破一切困难,终于和她修成正果。

丑小鸭或许可以飞上枝头,灰姑娘都可以穿上水晶鞋,她只是需要再努力一点而已。

甚至在大四寒假,薛京聊天时随口问她有没有毕业后出国留学的打算时,她竟然异想天开地给母亲打了那个让对方诟病多年的电话。

哈月想知道,赵春妮可以借给她多少钱,让她可以和薛京一起出国深造。

哈月认为自己不需要太多,只要一笔启动资金办理护照购买机票,假以时日,她可以把这笔钱以几十倍的价格还给母亲。

她可以做到,她相信自己吃苦耐劳的品质,何况她英语很好,就算薛京不帮助她,她也可以在国外生存下去。

她认为自己的伪装也是一种博弈,她和那些创业者一样,是在为自己创造更好的未来。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得到了母亲一顿铺天盖的侮辱和臭骂。

爱情的温度应该是从那时开始渐渐变冷的,与日俱增的依恋,掺杂着低廉的羞耻,犹如冰火两重,暗流丛生。

短期内,哈月去不了国外,也读不了研究生,在蓟大她所用掉的四年学费,已经是赵春妮能够提供给她的,最奢侈的优待。

哈月懂,自己所能享受的家庭供给是有时效的,她已经被母亲辛苦抚养了二十二年,没资格再耍赖问母亲搜刮膏脂。

如果薛京真的想和她有未来,那么只有屈尊降贵,迁就她为难的处境,让她先自给自足,再等着她,慢慢攒一些可投资于自己的钱。

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拥有金汤匙的主人为什么要主动放弃一切社会给他的优待,去做个吃饭需用手抓的乞丐?

面前有快速通道,谁会选择去排看不到尽头的长队?

爱情明码标价,可以是资源交换,也可以是价值互补,但恰恰不会是扶贫项目。

尤其是哈月当和他恋爱的入场券还是偷来的。

恋情失败的男女最终不过逃过那一句:“你变了。”

可如果薛京从一开始爱上的哈月,就是假的呢?

哈月不敢设想她爱的人脸上露出看虫子一样的鄙夷。

就这样,哈月和薛京顺风顺水的相处从大四下半学期开始频繁出现冲突。

哈月会找一切借口破坏他们之间残存的感情,她讽刺他的作家梦,她调侃他脆弱的神经,她甚至攻击他习惯享受父母钱财的奢侈。她总是因为小事莫名其妙和他大吵一架,态度咄咄逼人,好像一只势在必得的斗鸡,而后又很快败下阵来,心慌后悔,痛哭流涕,哆哆嗦嗦地抱着他索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