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突围

与长期保持国防部最低缺勤记录的兰幼因不同的,便是第四厅的某人了。

二处处长陆长海站在办公室里,看着唯一一张空荡荡的办公桌,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刚提拔完就原形毕露,这些年他真的是凭本事升不上去!”

但其实,任少白这天是准点到的,只不过是别人的办公室。

洪公祠一号,保密局大厦。

同样是刚把“副”字摘了的行动处长吕鹏看到他,在短暂的意外之后,随即亲切地笑道:“今天这是吹的哪阵风?”

任少白也难得的稳重正经,并且开门见山不兜圈子:“师兄,我是为了乔鸣羽的事来的。”

他和吕鹏是当年中央军校的前后期,毕业的时候都被校长亲手颁发过“军人魂”短剑,标标准准的黄埔系师兄弟。因此,如果要问如今在国防部里世故圆滑的任少白在变得世故圆滑之前是什么样,吕鹏是能说出一二的人。

而此时此刻,这般直截了当地质问一个军衔级别都在自己之上的人,或许就是他印象里,任少白当初的模样。

所以,他也不过是收敛起笑容,绕过办公桌,自己先坐下,又招呼任少白坐下,这才慢悠悠地反问:“乔鸣羽什么事?”

“你明知故问。”

“师弟,据我所知乔鸣羽在中原吃缺腐败,是你给揭发举报的,怎么倒成我明知故问了?”

“你别老反问我,明明是我有疑问在先。”

“好好,你问。”

“那你得说实话。”

“你先问。”

“乔鸣羽是共产党吗?”

“你从哪儿听来的?”

“好,我知道了。“

吕鹏一下就乐了:“你知道什么了?”

“师兄。”任少白往椅背上一靠,刚才的什么沉稳稳重通通卸去,“你知道你当年打麻将为什么老输吗?挂相!”

“你少来,我要是连这点表情都藏不住,就白干这么多年了。说吧你从哪儿知道的风声?告诉我,我好去查,专得治治这帮人,三令五申了保密等级,还能给传出去。”

“算了,师兄,你别怪自家人了。是我自己发现的,乔鸣羽实际的财务状况太清贫,这种人不是共党是什么?而且案子提交上去了,检察院迟迟没动静,我就猜到了,是上面让封锁消息吧?不然也太丢人了,部里的人事调查跟漏勺一样。”

吕鹏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松了口气,就是其他人未必这么想,听说参谋本部倒是在怪我们反谍工作做得差。”

“部里还指派我来给擦屁股呢!”任少白抬高了声音。

吕鹏又笑了:“那你这是找我兴师问罪?”

“我不找你找谁?这下好了,部里那么多人,我倒成了出头鸟,那些真捞油水的长官不知道要怎么看我……”

“行行行,这事算我欠你个人情。”吕鹏看着任少白一副不爽的样子,摇了摇头又说,“少白,我说一句话你别嫌烦,但是当初劝你来保密局,你非不干。要不然,现在他陆长海还能拿你当枪使,给其他人收拾烂摊子?”

“呵!”任少白也笑起来,“我不是嫌烦,我是不上当。我在我们厅可是每天准点下班,还能去喝两杯搞点节目。”

听他这么说,吕鹏也认命似地点点头,道:“也对,还是你聪明想得开。不像我,上下班都没个固定时候,全天待命。”

“这么大一个窟窿给补上了,都不给休假?”

“哪像你,天生富贵闲人命。现在应该是你上班时间吧?再不去小心挨骂……”

师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融洽的氛围之下,隐藏的是两个都没有将各自所想所知全盘托出的人精。

从吕鹏的办公室出来以后,任少白没有立刻离开,他下到一楼后进了厕所,躲进了最里面的杂物间。他看了一眼表,在外面通宵的外勤人员差不多该回来了。

果然,不多时,就开始陆续有脚步声进进出出了。

任少白便得以听到了一些对话,并从中判断出他们各自是什么任务、在哪一区域,以及下一次交接班的时间。前后不到半个钟头,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还有一个意外收获。之后,他便离开保密局大厦,回黄埔路上班了。

他做好了被处长教训的准备,但谁知陆长海根本没空搭理他。因为当日,国防部继上个月陈诚辞任参谋总长后,白崇禧也宣布辞去部长一职,不日将赴武汉任华中剿总司令,而国防部长由陆军总司令何应钦接任。

人事的更迭,从来都暗藏着权力的争夺。

但对于任少白、甚至是陆长海这样的中基层人员,这些都不是他们能够操心得上的。白部长变成了何部长,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所有的工作内容都要随之发生变动,原本签署好但还没有落实的文件计划,也要重新来过。

一时间,各部门都埋头于案头工作,就连任少白这种每天下班前一刻钟就开始准备走人的,也只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出去买了几个包子,又回来加班了。

魏宁生吃着素菜包子,说道:“科长,你故意的吧?还特地跑到绿柳居,就是为了让我们替你多干点活儿。”

“累了啊?那你歇会儿。”任科长体恤地说,“喏,这是收据,你去问问财务,能不能报销?”

魏宁生立刻闭嘴低头,含糊地说了一句:“吃人嘴短。”便又继续整理送往河南的物资报表了。

他不知道的是,任少白向他借了自行车,蹬了大老远去太平路买包子,并不是为了偷懒。而是因为这天早上,他偷听到了保密局的一个外勤跟同事说,他守了一晚上的电台没有半点动静,凌晨时分刚想打个盹,又被楼下绿柳居开始蒸包子的声音吵醒了。

那里,应该是一个刚被缴获的共产党电台。任少白推测,保密局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发报规律,想通过和对方照常联络的方式获得更多情报。吕鹏日夜派人守着,下一次倒班的时间应该在傍晚。

任少白先趁着排队买包子的工夫,观察周围的居民楼,很快就看到来换班的人——他是不明白保密局的人为什么整天穿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又爱统一行动,低调都变成了高调。等买好包子,他也确定了电台所在。

几分钟后,那栋低层居民楼里的住户忽然听到有人大喊“着火了”,向窗外一看,果然有浓烟从楼下的某处冒上来。顷刻间,所有人都从家里跑出来。而就在一片混乱中,手里拿着包子的某人却从防火梯爬进一扇拉着窗帘的住户,在房间里的收报机上动了点手脚,又在发报机上敲出一串长长短短的电码,向一个公开的频率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