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方寸间(第2/2页)

这些都是彭永成给他准备的,以确保像个真正的旅客。

原本,彭永成的第一层计划就是将国防部的目光集中到在首都的外国人群体上,以此造成外交风波,之后任少白再从中煽风点火,把一个伪装纪录片摄制组的转移计划打造得言之凿凿。然而这一招调虎离山,很快被兰幼因和沈彤所识破,发现了他们实际想走水路去大连的第二层计划。

任少白将这一变故告知给彭永成时,还怪起了他们在电报里用的暗号。

“代号要不要起得这么不含蓄啊?木匠是个人,棉花地指西北,咱这转移计划要不直接就叫‘华容道行动’好了。”

彭永成觉得他讲话太不客气,但是也知道他是因为着急焦躁,于是没有出言怪罪,而是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第三层计划——

当然是一招险棋,如果李鹤林也想到了他两头堵之外的盲区,那么韩圭璋可能就是自投罗网。最后的保障,就是这本真正属于香港人郑家骝的港英护照了。

郑家骝确有其人,当真是个建筑师,过去经常在香港和大陆之间往返,考察古建筑。一年多前,他到皖南一带学习徽派建筑,途中却不慎染上恶疾去世了。他的证件先是在他雇的当地向导手里,后来辗转到了上海地下党组织,情报站的工作人员有心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这个不时之需被用上,距离韩圭璋离开南京,就差一步。

韩圭璋把手伸进裤子口袋,身边的特务立刻将枪口对准了他。

“别动!”

韩圭璋举起一只手,一边表达他没有武器,一边用另一只手摸出两朵串在一起的白玉兰花来。

吕鹏确实是没想到。

“路上买的,没来及放进箱子。”他把在有些散开的白玉兰在手里拢了拢,然后弯腰放进地上摊开的行李上,又抬起头来问,“请问检查完了吗?”

一个被全城通缉的在逃犯,怎么可能还有闲心雅致在路边买花串呢?吕鹏示意特务帮忙合上箱子,然后说:“不好意思郑先生,打扰了。”

韩圭璋笑了笑,自己合上箱子,站起身来,还一派绅士作风地冲吕鹏抬了一下帽子,然后走出了登机口。

空旷的机场跑道上,晚风猎猎,但是韩圭璋仍然不急不慌,一步一步朝登机梯走去。

吕鹏还站在候机室里,看着那个“郑家骝”的背影,隐隐觉得刚才自己错过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

手下特务问:“处长,继续查吗?”

吕鹏收回目光,沉声道:“查。”

他们便站在登机口,一个一个检查乘客的证件和行李,只要发现可疑,就先把人留下。但直到最后一名乘客通过检查,他们都没有发现那个他们想要的人的痕迹。

吕鹏的目光转向机场跑道,眼看最后一个乘客走上登机梯,飞机正在关舱门,准备滑行起飞了,他突然大喊一声:“不能起飞!”

特务们蜂拥而出,一边跑一边大声何止正在收阶梯的机械师。

“郑家骝先生,请你跟我出来。”吕鹏站在舱门外冲里面喊,“如果不配合的话,这架飞机里的所有乘客都会因包藏逃犯受到牵连!”

韩圭璋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

跑道两边的助航灯以高瓦数的光把入夜的明故宫机场照得如白昼通明,但无论韩圭璋还是吕鹏,都没有抬手遮挡眼睛。周围人的夏衫都被风吹得鼓起,好像古战场上的旌旗,把一场战役的双方主将围在中间,耳边还有遥远战鼓声的回响。

“这位长官,你恐怕认错人——”

韩圭璋仍然维持着镇定,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到吕鹏喊出了他真正的名字。

“韩圭璋军长,麻烦你脱一下帽子。”

韩圭璋心里一沉,并没有动作。

“即便面貌可乔装,但你额头上经年累月佩戴钢盔留下的凹陷压痕掩盖不了的。”吕鹏又大声说了一遍,“韩军长,请摘帽子。”

韩圭璋感到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但他还是照做了。

吕鹏走近,在明晃晃的灯光下,他再次看到了韩圭璋头上的痕迹,比此前在候机室里的一闪而过要清晰百倍。

“韩军长,你现在可不要否认,说这是因为别的原因留下的。难道为了逃命,连军人的尊严荣耀也不要了?”

韩圭璋明知这是激将法,却也无话可说,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脑海里是走马灯似的画面,从军校到北伐,从秘密加入共产党,到一次次被怀疑又一次次死里逃生……这一次,恐怕是逃不过了。

吕鹏看到他神色的变化,心下更笃定了,得意道:“韩军长,去岁莱芜会战,你将四十六师进军情报泄密给匪军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日,一个叛将的下场。”

“血亲相残的内战。我叛的是谁?效忠的又是谁?”

“当然是党国!”

“我不喜欢党国这个词,难道中华民国就是国民党一家的国,而不是其他中国人民的国了吗?”

吕鹏不可置信地看着韩圭璋,事到如今还能如此诡辩,不禁勃然大怒,正要下令特务将其拿下,忽然一道远光灯从身后打过来,紧接着是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机场跑道的另一个方向,几辆军车呼啸而来,地上的沙尘扬起,保密局特务连忙向两旁后退,看着打头的一辆车急刹在了吕鹏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