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相谋(第2/2页)

“你不会吗?”

陆法官那个看着她,摇了摇头道:“你的论证顺序是有问题的,你已经预设了答案,但实际上冈……那个人不在监狱的直接证据,你并没有取得。”

“我会取得的。不止是法官懂证据链,记者也懂。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而你也不会是我唯一的消息来源,所以,我们各司其职,做各自认为对的事。”

陆法官没有说话,他思考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可视线仍然落在面前这个目光坚定的女记者的脸上。

而这个女记者呢,也微微仰着头,迎着他的“审视”,没有丝毫的动摇和慌张。

“我之后要怎么联系你?”陆法官问道。

朱颜君摸出自己的名片,背面早已写好自己所住旅社的电话和《文汇报》南京分局的电话,微笑道:“静候佳音。”

二人在咖啡馆外分别,朱颜君心情很好地往两条街外的旅店走。她明天还要去见另一个人,是一家中药馆的学徒。朱颜君没见过他,但是帮她牵线搭桥的则是她已有的线人——一个在虹口一带擦皮鞋的小贩,每天背个木箱端个板凳支在街边,之前就是他打听到那家日本人开的诊所里入住了冈村宁次。

而这个学徒呢,则是知道自己的师父给冈村宁次配过一种缓解风湿关节病的补药。朱颜君寄希望于他能成为自己报道里另一个愿意透露姓名的消息源。

回到了入住的小旅馆,她与前台掌柜打了招呼。

“朱小姐,下午你有位朋友打电话来找你。”掌柜主动说道。

“朋友?是什么人?”朱颜君不由警觉起来,自己来上海的事只告知了报社,按理说不应该有外人知道才是。

“是位姓沈的小姐。她留了电话,请你回来的时候联系她。”掌柜摊开登记簿,把自己下午记下的号码给她看,“怎么,你不认识她吗?”

朱颜君听到她的姓氏,神情稍稍缓和了,道:“噢,她呀。”她想到自己留过的名片,大概是沈彤打电话去报社找自己,结果被谁转到了这里。

但是她为什么要找自己呢?

朱颜君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从兰幼因那儿听说了什么。难道她作为国防部内部人员,想要主动跟自己爆料?

思及此,朱颜君立刻用前台的电话拨通了沈彤留下的号码,在短暂的等待后,电话被接听。

“喂?”电话那头果然是沈彤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只一个字,朱颜君便好像听出了一个多月前那个惊慌失措的夜晚不同的感觉。但是她没有多想,而是说道:“沈小姐,我是朱颜君。”

“朱记者!”沈彤似乎很惊喜,又很急切,“我等了你一下午的电话——”

“请问有什么事吗?”朱颜君问。

沈彤说:“我知道你在上海,我也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

朱颜君感到自己的左眼皮猛地一跳。

沈彤继续道:“但是你的行动已经引起人注意了,尤其是我在南京的单位。你知道我在哪里工作吧?”

“知道。”朱颜君情不自禁地回答,并且意识到沈彤并不是来跟自己爆料新闻,而是来提醒她的安危的。她心中一紧,立刻想到难道是刚刚那个陆法官在来见自己之前就向上举报了她,他并非出自正义,而是给自己下圈套?

朱颜君进入报业不过几年,但也听说过不少记者遭到当局迫害的故事。此时,她显然已经被这种可能性吓着了,并且对电话那头来给她透露消息的沈彤深信不疑——她们曾经见过,自己还帮助过她,因此这一回,她自然也是来帮自己的。于是接下来,无论沈彤说什么,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对方的思路。

“你现在住在白云旅馆对不对?你得离开那里。”

“你是说,会有人对我不利?”

“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我才违反了规定告诉你这件事。”沈彤的声音越发急促,“我现在也在上海,我可能有办法帮你,但你动作要快,我们要打一个时间差,错过了就难办了。”

“那我……我要做什么?”

从这一刻开始,朱颜君彻底失去了方寸。

挂了电话以后,她“咚咚咚”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迅速收拾了东西,又“咚咚咚”下楼,在掌柜完全不好奇原因的情况下提前结账退房。然后,她按着刚刚电话里沈彤的指示,从后门出去,过马路、进入永安商场、穿过商场,从九江路的门出来,看到一个卖棒棒糖的小贩,问他买两粒粽子糖。

在给糖的时候,小贩同时还给了她一把钥匙,说:“你朋友在扬子饭店502号房间等你。”

如果不是从那通电话开始,朱颜君就被带入了沈彤营造出来的这种紧张节奏;如果不是兰幼因也在前几天拿着名片来找自己,让她下意识地将二者联系在一起,觉得她们都无歹意;如果不是那个夏夜她们三人共同逼退了那个讨人厌的上尉,使得她对比自己年纪还小的沈彤有种本能的信任……站在九江路和云南路交叉口的朱颜君,都不至于如此轻易地迈入扬子饭店的大门。

又或者,如果她在进电梯之前再慢一点,能够在前台打个电话,那么,等她上了五楼,自己用钥匙打开502房间的门,也不会就此陷入家人、同事、朋友眼中“人间蒸发”的状态。

第二天,她那个在当中医学徒的潜在消息源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到她;第三天,军事法庭的陆法官打电话给白云旅馆、《文汇报》南京,都没找到她的人;第四天,朱颜君的父母开始担心,找去碑亭巷的办公室,问他们女儿出差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第五天,报社编辑向警察厅报警,他们的主编和当家记者都失踪了,不是一起,而是分别……

然而在扬子饭店的前台和服务人员的印象里,几天前那位神色匆匆的小姐是自己走进来的,虽然此后再没有露过面,但反正她的房费都按时缴了,旅客在房间里干什么是自己的事,他们可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