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临别信(第2/2页)
兰幼因的良心,或许有,但是不多。
第二天早上,任少白是被持之以恒的敲门声唤醒的。他花了几秒钟来确认,自己是在慧园里的家中,脑袋旁边倒着的空酒瓶显示他前一晚成功入睡之前又喝了一轮。因此,比平时更严重的头痛在他的太阳穴上一抽一抽地彰显存在感,酗酒然后宿醉,真是越发往一个颓然的形象靠拢了。
说是人在宿醉的时候会对声音更敏感。果真如此,因为外面的敲门声理论上讲算不得粗暴,但是却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他的耳边,让他无法忽视。他又忍耐了一会儿,强撑着从沙发坐起来,先扯着嗓子问了一句:“谁啊?”
“小少爷,是我。”门外,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任少白顿时清醒了。
——他全然忘了,巧姨会在今天给他送这个月西家大塘的房租。
他连滚带爬手忙脚乱,先是胡乱地把茶几周围的垃圾塞进沙发下面,然后扒拉了两下头发,用力抹了一把脸。刚走到门口,他又发现身上昨天未换下来的衬衫皱巴得不成样子,连忙从门口的衣帽架上捞了一件外套穿上。
“来了。”他说道,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
就像上高中的时候刚学会抽烟,每天回家之前一定要在外面先想办法散一下身上的烟味。
“巧姨。”他堆出笑脸,做出独居良好青年的模样。
而就像十几年前的巧姨总是能闻出他领口上残存的烟味,现在的她一进门,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小少爷,你怎么一个人在家喝酒?”
任少白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昨天不是过节嘛,就应酬得晚点。”
巧姨嘟嘟囔囔地说:“什么过节,鞭炮放得震天响,还以为共产党打过江了呢……”她拖了鞋进屋,又道,“有几家租金拖了几天,没办法,菜都买不起,我也不忍心催。”
“嗯。”任少白点头接过装着钞票的信封,没有清点。自从换了金圆券,他收到的租金便是各种货币都有,有的房东生怕过几天金圆券又作废,非要租客交银元,但是任少白无所谓,巧姨一开始还讲他做慈善。
“哦对了,小少爷。”巧姨又从包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他,“昨天收到的,是寄给我们小姐的,奇怪得很,怎么会寄到这边来,你看看。”
“寄给我妈?”任少白狐疑地低头,只见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母亲的娘家名字“谢毓芝”三个字,而寄信人处则是空白。从邮戳看,是从南京周边的一个郊县寄出的,他也正奇怪着,翻过来后发现信封的背面有一个淡淡的铅笔标记。他立刻感到心脏一沉,立刻拆开信来。
“小少爷,这不好——”巧姨刚要出言阻止,就看到任少白的脸色变了。
任少白展开信纸,引入眼帘的是他陌生的字体,但写的内容却普通又热情:“亲爱的毓芝,展信佳……”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写给相熟朋友的那种语气。
如果,当局的哪个部门要随机抽查市民的来往信件,也不会对这封信产生任何兴趣或怀疑。这个旧友从最寻常的问候开始,先是谈了谈自己的近况,家人、孩子、日常生活,然后便开始回顾起她与收信的好友在几年前的一次旅行。
“……这些日子我忽然想起我们从前去泰山的旅程,那是难忘的经历。我记得我们当时一路爬得很吃力,但是当达到山顶时,那壮丽的景色真叫人心旷神怡。当时,我们还相约未来要去登黄山,黄山虽然不在五岳之中,却在那么多诗文中被书写吟咏。我们不都很好奇那奇松云海的真实面貌吗?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对于登黄山的计划,我想你应该把它当做现在的头等大事来思考,这将是我们继续往南方游历的起点,也是我最想同你一起完成的旅程……”
信末的署名也很简单,只是“你的朋友舒莹”。
任少白飞快地将这封信看完,手指却压抑着战栗。在这看似写着无关紧要的游记和旅行提议之下,暗藏着只有他知道的暗语和玄机,便是彭永成留给他的,最后的消息。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兰幼因独自驱车来到了南京城东的汤水镇。她的副驾上也躺着一封信,是前一晚回家时在邮箱里,没有署名,可是直觉却让她感觉,自己知道那是谁。很难说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心理,她来到了这封信里提到的位于汤水镇的一家电料行。她将与信件同时收到的订单交给店员,对方说了一句“稍等”,就转身进了库房。过了一会儿,他抱出一个皮箱,对兰幼因说:“你检查一下东西是不是齐全。”
兰幼因拧着眉,心脏在胸口砰砰地跳——不要打开,直接离开!有一个可以被定义为“理性”的声音在告诉他。可是,她的手却被另一股力量牵引着,打开了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排着各种零件和材料,她太熟悉这些是什么了。
这是一台无线电发报机所需要的全部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