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少年郎(第5/5页)
孟剑臣抽到的是评点蒙元骑兵之特点。
孟剑卿听他侃侃而谈蒙元骑兵的来去如风、骠悍勇猛,暗自皱眉。
果然,南乡伯冷不防问道:“蒙元骑兵既然如此善战,为何仍是丢了天下?”
孟剑臣怔了一下才答道:“强中更有强中手。”
南乡伯半眯着眼,不置可否。
孟剑臣定定神,又补充道:“江南水乡之地,林密草深,骑兵无用武之地;至于北方平原,蒙元可用骑兵,我亦可用骑兵。”
南乡伯追问:“何故百年前汉人骑兵丧师失地,百年后却能将鞑虏逐出中原?不要拿颂圣的话来敷衍!”
孟剑臣本意是想答洪武帝天纵英明之类的话,料想也没人敢说这话不对,被南乡伯后一句话一堵,心急之中,脱口答道:“寇为我仇,亦为我师!”
南乡伯这才满意地微微露出一丝嘉许的笑意,挥手令他退往一边。
孟剑卿抽中的是简述历代兵制之得失,繁杂得很,一枝香的时间里,要一边想一边说,大是不易。孟剑卿一边暗自屈指计算已说了几段,一边用眼角余光度量那枝香烛燃烧的速度,删繁就简,香烛燃尽之际,恰恰评完蒙元兵制。
众人都以为南乡伯会追问孟剑卿如何评论当今的兵制。
但是南乡伯眯着眼听完,突然说道:“你们兄弟二人,也算是一时瑜亮了。倘若哪一日,战场上狭路相逢,你当如何自处?”
孟剑卿不由得一怔。
南乡伯是不是给他设了一个陷阱?
如果他的回答铁面无私,道理上虽然不错,但只怕所有人,包括南乡伯本人都会觉得他这个人太过凉薄;自古忠臣必出于孝子,同理,不能友爱于兄弟,又何能友爱于士卒同僚?
而如果他的回答顾及兄弟手足,只怕所有人也都会认为,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南乡伯眯缝的眼中,看不出什么表情。
孟剑臣完全猜想得到孟剑卿心中急速转过的种种念头,讥讽的笑意不觉又浮上了嘴角。
他倒要看看孟剑卿怎么面对这个绝无模糊可能的问题。
似乎过了良久,孟剑卿终于答道:“家父常说,战场无父子。战场尚无父子,又何况兄弟?”
既是父亲的垂训,为人子者,谨遵力行,似乎也不算不对吧?
南乡伯沉吟了一会,才挥手打发他退到一边。
孟剑卿与孟剑臣的视线碰在一处。
孟剑臣转过目光望着点将台,一连低声说道:“大哥倒真不愧是家里那老滑头一手教出来的好儿子,这一回又让你滑过去了!”
孟剑卿的声音更低:“你在家中这样没大没小倒也罢了,在外面,这种口气提起父亲,只怕会引人侧目。”
孟剑臣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再答理他。
南乡伯的目光扫过他们兄弟两人。
昨天晚上,二十一名考生的详细资料已经送到他手中。孟剑卿兄弟是他尤为关注的两个。
孟剑卿,宁海卫百户孟知远庶出长子,其母为孟知远正室、台州千户段德之女的陪嫁丫头于氏。孟知远三十无子,以于氏有宜男相而收房,生孟剑卿,其母却至今仍是无名无份的灶下婢;同年段氏生孟剑臣。段德武艺精熟,战功赫赫,只因为嗜酒误事,所以才一直不曾升迁,孟剑臣自幼便是由他教授;孟剑卿则由孟知远亲自教导,十三岁才送往天台寺习武。这本非一母所生的两兄弟,自小聚少离多,感情并不深厚;加之孟知远一则有惧内之名,二则有袒护长子之嫌,是以屡屡为此生出风波,连带得这本就个性不合、彼此不以为然的两兄弟,关系更是不佳。
南乡伯暗自沉吟。
孟剑臣虽然傲岸,但是比较简单,易于看透;孟剑卿却令他感到一种无名的不安。
天台寺向来是讲求习武强身。但是昨天晚上孟剑卿与胡进勇去偷袭桐庐山的贼寇,虽然胡进勇对经过情形说得颠三倒四,南乡伯也暗自惊异于孟剑卿的斩获——这并不像天台寺僧人教得出来的弟子。
不过这兄弟两人的身上,都有着一种勃勃求进、睥睨众生的气象。
孟知远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居然教得出这样两个儿子来?
也许只不过是应了那句老话:寒家出英才。正是那寂寂无名、沉沦下潦的家庭,才逼迫他们兄弟两人如此奋发求进。就像南乡伯自己,又何尝不是起于田亩之中?
南张伯暗自喟叹,朱笔落下。
南乡伯主持的浙江省的考选,共选得十名考生,孟剑卿兄弟,均名列其中。开年之后,便要由杭州都指挥使司送往应天讲武堂。
一班得志少年,是杭州府的骄傲,也是他们家族的骄傲。
送行的人,祝愿他们这三年中都不会返乡——一入讲武堂,除非伤残又或是被淘汰,否则,三年之中,哪怕是应天府的学生,也不得回家。
以身许国,便不得再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