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春作赋(第4/7页)

叶知秋白他一眼:“怎么没有关系?了解自己的身体,才知道如何好好地运用你的身体,将每一部分的力量都完美地发挥出来。了解别人的身体,才知道如何抓住对方的弱点,让他纵有霸王之力,也使不出来。你到底学不学?”

克己只好苦着脸道:“我当然学。”

叶知秋得意地笑道:“好,这才像话。”

一年以后,当克己能自如地控制气流在体内的流转时,他才明白了叶知秋的那番话。

李克己十五岁时,叶氏曾提过让他去考童子试,其时他的夜间功课正在吃紧之际,叶知秋向叶氏说道:“你不是一直担心克己性子太过倔强,迟早会吃亏吗?那还是不要让他太早踏上仕途为好。都说是年少气盛,这话也不无道理。等他年纪大一些、性情沉稳一些才放他出去,还是比较稳妥些吧。”

叶氏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提这个话题。

她已经等待了这么久,不在乎再多等几年。

只要克己能够平平安安,她愿意等下去。

当李克己终于能够感受到御风而行的快乐时,已到了二十岁时的春天。在青城山上,星空之下,他与叶知秋并肩奔驰,风呼呼地拂过他的脸颊,仿佛又是初次上青城山时的情形,然而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幼童,这一次是凭他自己的力量在山间疾奔。他心中满涨的喜悦几乎要弥漫了整个山林。

一个时辰后,叶知秋停了下来,笑骂道:“好小子,要累死我啊!”

李克己也停了下来,他很累,但又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与满足。

繁星满天,他们在星光之下并肩而坐,乍暖还寒的夜风轻轻地拂过他们的脸孔。

叶知秋叹息着说道:“克己,我能教你的,都已教给你了。从今往后,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李克己诧异地扬起了眉:“先生如此博学多才,我现在所学,不过是十之一二,怎的就说这个话了?”

叶知秋一笑:“你今后要走的那条路,并不需要懂得太多。我想有这些就已足够,甚至于已经太多了一些。”

李克己默然一会,终究忍不住问道:“先生你一直在教我如何求取功名,你自己为什么——”

他没有说下去,但叶知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停一停,李克已又道:“以先生你的才学,要取功名,应当易如反掌吧。”

叶知秋没有立刻回答。

李克己心中有些不安。他想自己是不是触及到了叶知秋不愿提起的一些事情。

他想开口道歉,但是叶知秋拍拍他的肩,笑道:“我猜这个疑问在你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吧?我没想到你这么有耐性,直到今天才问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走这条路,无非是因为我这个人生就的天不管地不收的猢狲性子,要将我套进那个笼子里去,还不如杀了我痛快些。”

他低声哼唱道:“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李克己凝神想了一会才记起,这是元初梨园领袖关汉卿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中的一句。

叶知秋忽地自怀中取出一管铁笛,轻轻叹息道:“多年没有理会它,还不知是否能够吹得出当年的意韵。”

笛声起时,他的身形也随之飘然而起,向山林更深处飞掠而去。

李克己紧紧跟在后面。

叶知秋不想惊动人,有意将笛声压得极低,但即使是极低之处,也透着一股倜傥不羁的豪迈之气。

林间栖息的鸟儿被笛声惊飞,叶知秋一曲吹罢,将铁笛丢给了李克己,喝道:“你来吧!”

李克己于这音律上头一向有限,只能勉强按着方才的曲子,运气吹奏。

叶知秋并不在意,一边飞奔,一边低声唱道: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透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砍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儿路上走!”

李克己一边吹笛,一边不无困惑地望着神采飞扬的叶知秋。

他为什么会觉得叶知秋现在的样子令他感到似曾相识?仿佛是非常遥远的记忆,遥远得令他无法确认;可又是如此真实,真实得令他强烈地感到他在很早以前就见过叶知秋,见过意气风发时候的叶知秋。

也就在那一年,李克己以青城县第一名考中了秀才,次年八月,川中乡试取为第二,一夜之间名满川中,连带李氏族人和青城所有的人,都对叶氏肃然起敬。当喜报送到荷叶村、看到叶氏脸上情不自禁的笑容和众人脸上不由自主的尊敬时,李克己感到自己做出的一切努力都得到了回报。

川中不少名门大族都托人前来提亲,不再在乎克己是庶出又是李瑞林这罪臣的儿子。

叶氏最后选中了重庆知府华德远的大小姐华露。华露素以品行端庄、才貌出众而见称,人人都道是才子佳人天赐良缘。

前程似锦,正在李克己的脚下徐徐铺开。

洪武二十年十月初十,李克己赴应天府秋试。

叶知秋为他雇了一艘客船,笑道:“读万卷书,还须行万里路,这一路上,你就逢山看山逢水看水,玩个痛快吧!以后一入仕途,身不由己,只怕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叶氏本想让叶知秋亲自去送,叶知秋看看她,道:“我以前在吴中一带的名气太大了,只怕有人会认出我来,缠得人不能自在。”

他似是说笑,李克己本已笑了出来,但他发觉母亲的神色不对,不由敛了笑容。

叶知秋又道:“克己已是举人了,平常百姓都要尊他一声‘老爷’,还愁有谁会为难他?现在又不是从前兵荒马乱的时候,放心吧,克己自会当心的。”

叶氏无奈,只好让熟悉这一路情形的万安同往,另从佃户中选了一对老成夫妻同行照料。

启程之时,送行的站满了堤岸。

李克己微笑着拱手作别。船离岸驶入江水中,岸上一切都在模糊、退隐,重映入目的是同样旖旎似曾相识的另一番风光。李克己站在船头望着,不知怎的长吐了一口气,心也如这披波斩浪的快舟一般轻松而舒畅。

舟过乐山大佛时,李克己吩咐船家等候半日,他带着抱砚上岸去,隔了江水观赏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