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沧海桑田(第3/8页)

酒过三巡,文儒海道:“今日的主客是李兄,李兄来自天府之国,眼界自然是高的,咱们拿出的玩意儿,可必定要是李兄从未见识过的才行。各位可有什么建议?”

众人交头接耳地商议一会,哄然叫道:“萍儿是天竺人,她的天竺歌舞李兄必定从未见识过,今日就让李兄开开眼界吧!”

李克己这才知道为什么封雨萍的面貌神情不似一般汉家女子。

封雨萍并不推辞,饮了一盅,便坐到下首,弹琵琶唱曲劝酒,歌词听不明白,曲调也是异域风情,若牧歌又若梵音,无遮无掩的热情与世事无常的颓唐奇异地纠结在一起,让人心在恍惚之中不知不觉地沉沦。

一曲终罢,封雨萍脱了紫罗衣,露出紧身的窄袖蛮腰月白衣裙来,越衬得她身形婀娜,摇曳生姿。她随手取过一面小鼓,拍击起舞,俯仰回旋,长裙飘荡,一面鼓时藏身后时举头顶,但都不妨碍她的拍击,疾处如急雨,缓处如私语,令人想见五月艳阳下的原野,花开烂漫,一群狂歌欢舞的少年男女,彼此追逐,笑语喧喧。

文儒海在李克己耳边道:“萍儿说,在天竺,人人都能歌善舞,民风开放,五月花开之际,男男女女,狂欢于野外,尽情歌舞,无拘无束,她今日唱的便是当时人们常唱的牧歌,这舞也是牧童之舞。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呢。传说古时有一个牧童,长得极其俊美,每一个姑娘都喜欢他,每到他出来放牧之际,她们便围着他唱歌跳舞,久而久之,便有了固定的曲调与舞步。萍儿说她生长在中原,这牧童之歌牧童之舞的气韵,已大不如故国了。”

他和封雨萍一样,都喜欢贴近人说话,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表现他对人的热心。

李克己“哦”了一声。封雨萍现在的歌舞,便仿佛带着火一般滚烫的激情,灼烧得他素来宁静的心境有如被人投石的潭水,不自禁地动荡摇晃着,令他不能如往常那样准确切实地把握自己。他不能想象,如果身临其境,自己会不会完全迷失自我。他的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安,同时又留恋着舞中的热情,无法决然离去。

而座上的其他少年早已心醉神迷。

舞罢封雨萍披衣归座,擦着汗笑道:“这舞要许多人一起跳才尽兴,我又生疏已久,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哄然叫好,齐齐恭维文儒海艳福不浅,得到这般佳人相侍。

李克己注意到封雨萍只在右腕上戴了一串白玉手铃,每一个铃铛上,都雕着一尊小小的佛像,佛像面目狰狞,形状怪异,一眼便知不是中土之物。他不觉问:“这是天竺所产吧?只戴一只,也是天竺的风俗?”

封雨萍笑道:“李公子好眼力啊,这玉铃的确是天竺之物,我母亲留给我的,本是一对。”她忽地叹息一声,道:“我母亲出生在杭州,兵荒马乱中,落入风尘,院中有位姑娘同她很要好,相约谁先从良一定要尽力帮另一人也跳出风尘。后来我父亲念在同胞之情上,不惜重金将她赎了出来,那位姑娘可巧也被一个外来的客人赎走了。她们临走时便各拿了一串玉铃,以此为记约为婚姻。谁想到天不如人意,我父母都在瘟疫中丧身,我也走上了这条道,也许这便是佛祖的旨意吧。”

文儒海一笑:“是,佛祖要将你送给我,所以让你先沦落,再让我来搭救。”

封雨萍按住他的头,强要将手中的酒灌入他口中,一边吃吃地笑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拿我的伤心事来说笑。”

李克己觉得不便打扰他们,转过头去,但心中忽然一动。他以前在哪儿见过这串玉铃来着?

是,他想起来了,是在母亲的衣箱中。一模一样。

他怔住了。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也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窗外窥伺的人影,抬起头向窗外看了一眼。那人影迅速隐去,但仍旧逃不过他的眼睛。

洞庭湖的事情兜上心来,他站起身,心中的不安与烦乱更甚。

宴酣之时,文儒海借着酒兴索画,李克己只好画了一幅封雨萍拍鼓起舞的画图,聊以塞责。

日落时分,送走那些大醉的少年,文儒海才坐下来,对李克己道:“李兄,请恕我不客气,你画这幅画时心神不宁,以至于完全没有捕捉住萍儿独特的风韵。是不是因为我座索的方式不对,李兄你心有不快?”

李克己沉默了一会才道:“文兄的眼力惊人。当时我的确在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文儒海看着他:“是不是洞庭湖的事?这个李兄尽可放心,朝廷已有决断,在进士试之前,任何人不得追查此事,以免影响国家的抡才大典。”

李克己讶异地道:“你怎么知道?”

文儒海低声道:“家叔是……”他以手醮水,在桌上写了“文方”二字,又迅速抹去,道:“所以我今科不能赴考,成天在外面游荡。”说着他笑起来:“那石大师想必初见面时便已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我本想试一试他,反倒被他将了一军。”

文方现任礼部尚书,加衔文渊阁大学士,是今科的主考。

文儒海笑嘻嘻地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为萍儿好好画一幅了?”

李克己看着他,不由得也是一笑,伸手将方才那幅画撕成碎片,提笔重画了一幅。画上的封雨萍,这才真正展现出她醇厚芳香有如美酒的风韵。

回到下榻的小客店,万安伺候他洗漱睡下时,嘀咕着道:“少爷,文公子这个人,只会引着你游乐,这个时候,还是少和他来往为好。”

李克己心中不免有些歉意,大考之际,别的士子足不窥户,自己倒有闲心在湖上听歌观舞,也难怪得万安这老家人心中不安。他点头说道:“我明白。明天我就不再出去了。”

万安又道:“文公子人倒是个好人,又热心又和气,少爷你就算不出去,也跟人家好好说,不要得罪了人家,枉费他一片好心。”

万安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直到李克己躺下,才不再说话,替他放下纱帐,吹了灯,掩上门,自己在外间睡下。

李克己白天里饮了一些酒,难免有些燥热,又加上心中有事,在床上辗转了许久,方要朦胧入睡之际,窗外忽地轻轻一声响,有如狸猫自窗棂上抓过。

李克己心中一怔。

窗户悄然打开,一个狸鼠般的黑影蹿了进来,在地上一滚,挺身扑向床上的李克己,黑暗中他手中的锯齿短刀闪着微微的白光。

李克己右手一掀纱帐跃了出来,左手抓住被褥迎面罩向那黑影,那黑影一个倒翻,双足在罩过来的被褥上连蹬几下,身子拔起,短刀斜走,削向李克己左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