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跳舞小人(第2/3页)

相互监听和破译直接关系到战争的命运,而这时的古典加密法已经很容易被破解,为了满足战争的需要,更有效的加密方式应运而生。

一个思路是直接使用不为普通人所掌握的原始明文进行加密,比如二战期间美军曾利用印第安少数民族纳瓦霍人的语言作为战场密码——正是因为无法理解原始语言的规律,这一度成为日本军队无法破译的神秘密码。但是,当信息论和语言学被引入密码学之后,这样的手段失去了意义。不过,这倒产生了巨大的连带价值——大量曾经无法解读的考古文字被重新破译了。学者们发现人类毕竟还都是人类,不管他们使用什么样的文字,无论是象形还是注音,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内涵总是相同的,只要样本量足够大,总是能找到对应规律,通过频率分析找出答案。

频率分析手段面对自然语言几乎是无敌的,只要样本量够,一定有办法破解,所需要的只是足够的计算力而已。这直接导致了战争各方对运算能力的需求急速增长。从草稿纸到计算尺,再到电子打孔计算机,算力演进的军备竞赛成了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

在二战刚刚结束的1946年,算力的军备竞赛创造了一个伟大的成果,为破解德军密码而研发的ENIAC姗姗来迟。ENIAC,这个迟来的人类第一台计算机从此改变了我们文明的进程,地球走进了由恐怖运算能力构成的信息时代。

白泓羽这时才第一次意识到,密码学是人类二十世纪科技大爆炸的最重要肇因之一!

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人类文明已经再次站在因为密码而骤变的路口。

随着频率分析这个无敌武器的泛滥,加密方式终于不得不进行革新——用复杂密钥字典来代替简单密钥字典,以掩盖密文的频率规律。换句话说,原文的A在某些时候会被加密成X,在某些时候又会被加密成Z。密文字频与原文字频的联系被破坏,除非找到对应的加密字典,否则很可能永远无法解开密码。

二十世纪的冷战时期,间谍曾一度使用唯一的一次性密码字典:没有任何规律的解码字典所含的信息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密文本身。除了发信人和收信人,任何人都无法破解密文的内容。但这种手法失败得出人意料:许多情报因为一次性密码字典丢失而变成了废纸。

冷战之后,随着计算机的普及,二进制数据代替自然语言成了通信的基本载体。语言频率分析法最终宣告失效——二进制数据文件有无数种可能的格式,要进行频率分析,第一步必须了解原文文件的编码规律——图像、语音等各种文件的频率复杂度远在语言文字之上。

然而,加密手段在计算机可怕的算力模型下飞速发展,区块链、公钥、私钥,加密算法的多重叠加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复杂字典也终于被抛弃了——在没有密钥的情况下,单纯依靠密码碰撞来破解,需要全球算力运行几千年。

但无论如何,加密逻辑依然是不变的:将明文原文通过特定的加密算法进行加密,加密算法结合特定的密钥,两者决定加密的实际过程。如果既不知道密钥,也不知道加密算法,密码的破解是非常困难的。

虽然白泓羽只是粗浅地研究了密码学,但作为一个科学素质满分的专业人才,这已经足够让她意识到问题了。

所有的人类语言学分析也好,密码频率分析也罢,都基于一个关键基础:人类的世界共识。

因为大家都是人类,身体都是由蛋白质、脂肪、糖类、水等元素构成,人类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以基本成分相同的物质作为食物,需要水分和氧气;有两个性别,女性怀孕,胎生;双目视觉,有立体景深,视觉能侦测的电磁波范围在380nm-760nm,通过520nm(绿色)、480(蓝色)、700nm(红色)三种原色组合理解视觉空间。人类一切智慧交互的信息都围绕着这些物质基础进行理解:食物可能在不同文化中指代面包、米饭、烤肉,但不会指代月亮。这些物质共识决定了信息的组织结构:人类的嘴作为消化道的入口和发声器官,语言里自然会把说和吃的语意进行混合,同样如果人类是腔肠动物,食物的消化和排泄都通过口器进行,那么“吃饭”和“拉屎”很可能是同一个词。

那么,一个信息不是来自人类,甚至不是来自地球,我们要怎么去破解这些信息的智慧内容?

白泓羽想起一些科幻作品里人与外星文明的交流,这时候就觉得很滑稽。想要理解来自人类以外的信息,必须和对方面对面地用同样的指代一对一完成语意对应。但是这也很难,你怎么知道外星文明往看起来像嘴一样的器官里塞东西是吃饭,而不是交配?你怎么确定外星文明是单性繁殖还是多性繁殖?

白泓羽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群章鱼一样的奇异生命,悬浮在高密度的维生液里,隔着透明的落地窗和自己交流,自己和汪老师站在落地窗的一边。汪老师拿起一个面包放进嘴里,说:“食物,吃饭。”然后章鱼心领神会地抓起什么东西塞进可能是头部的一个孔里。一串咕吱咕吱的怪响过后,章鱼像是颈部的体表出芽似的长出一圈小号的章鱼头颅,然后几十个头颅挣扎着从母体分离出来,长出触手,扑上去把母体分尸吃了个精光。之后,几十条小章鱼异口同声地在落地窗另一头叫着:“阿库达,阿库录!”

想象着这样混乱的场面,白泓羽就忍不住低头捂嘴——妄想里汪老师吓得张大了嘴,半个面包从嘴里掉下来的样子栩栩如生。白泓羽控制不住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象,既让自己感到无语,同时又忍俊不禁。如果汪老师在,看到她莫名其妙地发呆,然后又呵呵傻笑,肯定会大叫:“正常一点,姑娘,记住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女性。”

想要完全理解一段首次接触的信息的智慧意义几乎是绝无可能的,但是能不能判断出这些信息是否来自智慧文明,信息中包含文明意义呢?

不好说,当年人类射电望远镜第一次发现脉冲星的时候,因为它精准的周期性电磁信号,也曾被认定是智慧生命的广播。天文学对于宇宙的了解还太少,要判断一堆规律信号到底源自天体规律还是文明智慧,未必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正陷入这种失落情绪的时候,白泓羽接到了院长的电话。

“小白,我记得你有生物硕士学位,对吧?来逸夫楼一趟,四楼,407。”

“院长,出什么情况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呼吸,“60K黑体辐射信息,我们怀疑有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