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栖身(第3/5页)

马律师第一次遇到买房人用这样的角度跟她说话。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汪海成脸色骤变,剑眉倒竖。即使刻意压抑,马律师也能感到他那紧咬的牙关下,喉咙底快要倾泻而出的怒火。

正义呢?这个几乎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词突然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正义呢?

正义呢?说好的这个世界的公平合理,这个世界对遵纪守法的保护呢?

“凭什么?!”汪海成突然用双手猛锤桌面,怒吼道。

这句话煞气漫溢,被汪海成一瞪,马律师只觉得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虽然知道不是针对自己,她整个人也如坠冰窖,吓得噌地一下跳了起来。

“要不您先考虑一下,我……我去趟厕所,回……回来再继续跟您商量。”

也不等回答,她几乎是夺路而逃。

过了二十分钟,马律师也没有鼓起勇气再回客户室。最后是前台告诉汪海成她有事先回去了。他决定诉讼,不考虑别的方案,不管付出多少钱、执行难不难、是输还是赢。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离开律所时,汪海成不知为什么,想起中学痛苦背诵过的课文,鲁迅的《记念刘和珍君》。

就在汪海成为自己在这个城市苦苦争取一席栖身之地的时候,相比之下,群星工程的情况实在好了太多。自从领导的批示下来之后,整个工程不计成本地高速运转着。

之所以不计成本,是因为大家虽然理论上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没人真的明白这事该怎么做。理论上,他们已经有了一整套基因信息,只需要按照这个信息创造一个完整的DNA,然后想办法让这个DNA作为一个细胞的遗传物质进行发育就可以了。

但理论和工程实践之间的距离,大概跟知道E=mc2,到造出原子弹的距离一样大。

所以这个项目就像当初的曼哈顿计划一样,不计成本和人力地朝前推进。

虽然DNA的概念已经被说得烂大街了,但普通人并不明白这东西微小的程度,总以为跟细菌一样,丢进显微镜里面,找个高倍数的放大镜就能看清楚,然后转基因就像拼个积木一样简单。但实际上,人类能真正观测到DNA的内部结构,而不是通过数学模型来推测双螺旋的历史还比较短暂。科学家们要在亚分子级别上操作DNA,需要楼宇一样大的冷冻透射电子显微镜放大上亿倍才行。

汪海成和白泓羽看到显微镜设备运来的时候,直接傻了眼,好像听到货车卸下了一车金币,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但就算有钱,整个DNA拼装工程的技术还是要从头开始。虽然转基因技术已经成熟,但这个项目跟转基因完全不同——转基因是通过切断再连接的方式把某个短基因片段插入一个完整的原始生物DNA,而这只是从头开始组装。这区别之大,好比一个是往出锅的炒菜里撒把盐,另一个是做整套满汉全席。

技术难度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工程开始的第一周,项目毫无进展。时间都花在了操作方案的争论和筛样尝试上,大家连轴转没有周末休息,像绷紧了的发条——不过对于这些科学工作者来说,没有假期早已是常态。一周过后,新的批示下来了:

进度太慢,不计代价,全力以赴。

传说中曾经有一些领域的前辈也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但如果历数一下,会发现全都是武器、国防、军工——与战争相关。天文、物理、生物,这几个学科的工作者还是头一遭遇到。

汪海成不懂生物技术,生物基因工程学怎么进行的、中间遇到过什么样的麻烦他并不清楚。但他明白现在大致的工作方向:第一,从零开始搭建生命的遗传信息;第二,替换掉有活性的生物细胞原有的遗传物质;第三,培育它。

简单地说,从零开始创造生命。

这其中每一步都应该是生命科学的里程碑似的重大突破,所以汪海成不太明白上面在慌什么,科学面前,急真的管用吗?他本以为无论如何,都要花很长的时间。

之后他才明白,“不计代价,全力以赴”这八个字里蕴藏着多么可怕的能量。

这八个字曾经在太平洋的彼岸创造出几次奇迹:用两年时间从纯理论概念创造出原子弹,结束了一场正义与邪恶的终极战争;用八年时间从连载人飞船都没有到登上月球,插上星条旗。这八个字表达了科学家长期以来的心声:“东西做不出来不是因为我们无能,而是因为你们舍不得掏钱。”

生物工程学专家最开始使用酶切手段,想从一个基础DNA上像拼积木一样把一个个蓝图上对应的基因都拼进去。但正如预先就考虑到的失败一样,两次转入以后,DNA结构稳定性就被破坏了。之后又尝试了逆转录,基因倒是嵌进去了,但结构顺序完全无法保证。

生物工程属于典型的复杂系统,在工程学科里面,它是非常下游的门类。任何新技术都是经过漫长的犯错和失败之路,才逐渐有眉目的。比如克隆技术,说起科学原理来不过是把一个细胞核放进另一个抽掉核的细胞,就这样都经历了数不清的失败。眼下,连续的失败只是让计数器上的数字不断狂飙,但并没影响到大家的工作热情。

真正影响到大家的是上面持续不断的命令和催促:“不计成本,抓紧时间!”大家听了无数遍,不免焦虑起来。

以穷著称的生物学家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手握上不封顶的预算都不知道怎么花。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最后问题的解决靠的是纳米工程学家:擅于烧钱的这群人烧掉了七十多亿美元,量产了二十台单原子操作级别的“原子手术刀”和“原子级别显微台”,直接从化学键级别操作,强拆了DNA分子,切出所需基因,然后重新组装。

从安教授离开,到第一个目标DNA完整分子下线,只用了区区二十二天,不到一个月时间。

DNA导入染色体,完整替换掉原有的细胞遗传物质又花了一段时间。其实,这一环节的难度要高于拼装,本该耗时更久,哪知道这“高难度环节”反倒意外得顺利。有传言说,进展顺利是因为这个DNA导入方案来源并不“干净”,用的是间谍从某海外研究中心盗取来的绝密方案。不管怎么说,四个工作组同时根据方案资料进行实践,不到五天,DNA分子的染色体替代导入成功。

群星工程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一掷千金的气魄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

这就是一个现代化强国以举国之力“不计代价,全力以赴”所展现出来的可怕实力。当亲眼看见这种力量的时候,汪海成才真切地明白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