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3页)

“还是说,”他语气不紧不迫,沉缓地重压人心,“您认为我掌管孟家,却没有处置孟骁的权利。”

听筒里一时间死寂下去,隔了片刻,孟寒山不悦地叹了一声:“慎廷,你是我有生以来最出色,最满意的作品,我不能相信你身上会出现这种弱点和软肋,如果有,那我希望折在最初的苗头里,那位梁小姐无论是不是当初的人,既然在你那么严苛的阻止下,骁骁都有缘分重新遇见她,要娶她,那你就不能再干涉。”

“就算她是又如何,你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你了,你是孟家这一代的话事人,你身上责任太重,”孟寒山字字加重,“你放一放手,把她送给骁骁,我保证,以后让骁骁带着她消失,绝不出现在你面前惹你心烦。”

孟慎廷注视着阴沉夜色里翻滚的浓云,狂烈敲打窗户的暴雨一丝不漏搅进他漆黑眼底。

他拇指再度抵上那道由鞭痕修饰成的纹身,用无形的戒鞭按捺情绪,控制自己想把整个孟家赶尽杀绝的念头。

“您说得对,我不再是当初的我了,”他一声笑似有若无,“当初的我需要和您交涉,谈条件,让步,但现在,整个孟家,包括您,没人有资格居高临下地要求我。”

孟慎廷口吻淡漠,却决绝得让孟寒山毛骨悚然:“您最清楚,我能坐上今天的位置都经历过什么,您指望我这样的人听话,恪守家法,替您光耀门楣,本来就是最天真的幻想。”

“爷爷,您还没意识到么,”深夜里,他声音倦哑,透着近于冷酷的慵懒,“从我拿到孟家的那一刻起,您就彻底失去了对我的掌控,您眼里重于一切的家族荣耀,于我而言,只是玩物而已。”

孟寒山呼吸陡然加重,孟慎廷唇边略勾:“梁小姐是个人,不是物件,我凭什么代她赠送,至于您不准做的事,做不做不取决于您,要看我的心情。”

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不等孟寒山再开口,利落地挂了电话。

雨声陡然加重,巨大玻璃外有如无底的黑色深海。

梁昭夕这时候刚刚迈下通往一楼的台阶,只捕捉到一丝尾音,什么都没听清,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打扰,远远听到孟慎廷的手机再次震动,她踟蹰着等了许久,直到电话响起第二轮,才终于被接通。

她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打算回去,脚步蓦地一顿。

孟慎廷似乎连手机都懒得拿起,开了免提,音量不高,如果她在二楼卧室,不可能有察觉,但站在这里,能听得一清二楚。

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裹挟怒意响起:“你想把孟骁弄死吗?!你知不知道他腿伤成什么样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针对他,他不过是要结婚娶个太太,你要弄残他才高兴?”

梁昭夕喉咙发干,手指捏起来。

她无法接受有人用这种语气对孟慎廷说话。

孟家的长辈她在祖宅里基本都见了,哪个不是恭恭敬敬俯首帖耳,这人谁啊,算什么东西!

她抿着唇往下迈了几步,声音听得更清,试探地扒着楼梯转角朝客厅窗边看,一道厉闪割破夜空,白亮光线一晃,孟慎廷背对着她,仰靠在沙发上,侧影一片模糊。

中年男人还想再宣泄,孟慎廷截断他的话,毫无波澜说:“不过是一条腿,孟骁还活着,活到了今天,无论是你或者他自己,都该知足了。”

厚重雨滴砸在梁昭夕抽紧的神经上。

沉默良久,中年男人深吸口气:“好,我确实拿你没办法,但你不要忘了你爷爷当初给你取的名字,慎,慎言慎欲慎停,你一旦踏错一步,有的是人要你万劫不复。”

孟慎廷短促地淡嗤一声,平静到某种跋扈:“我向来恭候。”

客厅像是陷入一片死寂的沼泽,梁昭夕踮着脚尖,一边紧紧瞄着孟慎廷的身影,一边如履薄冰轻轻踏过最后一级台阶,走到一楼。

她贴着墙朝他靠近,隔着弥漫的夜色,看到孟慎廷抬着头,后脑抵在沙发扶手上,眼睫低垂,扫出两抹隐晦的影,唇间咬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他这样向后高高仰起,脖颈拉伸出有力线条,略显进攻性的青筋沿着肌理浮动,喉结愈发明显的凸起,随着无声咽动而上下起伏。

梁昭夕呼吸紧涩,她一步步轻慢地靠过去,眼明手快捡起旁边矮几上的手工火柴盒,抽出一支,哗的点燃。

微弱声音响起的同时,孟慎廷猛的睁开眼,溢出的冷锐把人捅穿,而梁昭夕被火光映红的手指已然递到他的面前,她抬起光裸的膝盖,半伏半跪在沙发上,俯身靠近他,手拢着猩红,点燃他洁白的烟管。

淡白烟雾乍然腾起,把两道几乎相贴的身影缠绕住。

孟慎廷隔着一片朦胧盯着她,眼瞳黑不透光,她对视上去,像撞进了吞人的幽深山涧。

“听到什么了。”

他嗓音里过了烟气,透出灼烧过似的低低沉哑。

梁昭夕歪头:“电话里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处处向着孟骁,还敢那么不客气对你讲话。”

孟慎廷拿下烟,捏在离她远的那只手里:“梁小姐觉得呢。”

她皱鼻子:“总之是个不分尊卑,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孟慎廷扯了下唇,好整以暇地看她:“是我父亲。”

梁昭夕愣了一下,等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还抓着火柴的手不由得一抖,盒子里面的散落一地。

她张了张口,涌出一股无名火,又问:“那名字又是怎么回事,慎言慎欲我懂,慎廷又怎么了?”

“是停止的停,”孟慎廷目光描摹着她的细微表情,仿佛深夜里大发善心,对她有问必答,“孟家需要我时时刻刻,永无止境地朝前走,每一次停步都要慎之又慎,这么直白的名字,又要换一个同音字来粉饰,的确可笑。”

他指尖一动,掐灭还在燃烧的烟。

梁昭夕忽然扑上前,按住他肩膀,郑重其事地皱眉说:“既然这样,先生应该叫孟停才对,没有什么能干涉你,你要停在任何想停的地方。”

女孩子突发奇想,一双高烧过后的眼睛水洗了似的透亮,她睫毛间灼灼地闪出光来,压低了身子看他,笑盈盈说:“孟先生这么年轻,比我只大七八岁,如果不是孟骁差着辈分,我真的不应该叫小叔叔,我应该叫孟停哥哥——”

她仗着自己大病一场,脑子理所应当还不够清楚,把莹润的唇贴近他,一字一字新奇地咬着:“孟停哥哥。”

这么笨拙稚嫩的安慰。

男人手指间将灭未灭的烟还有火烧的热度,却极重地压在指腹上,深深透进皮肉里。

他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