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2/2页)
他如同末日般紧紧攥她,目光沁血,停止在她头顶,不能向那张苍白的脸再近一步,不能再越雷池。
伤包扎好后,医生如蒙大赦,早早下车,梁昭夕手腕泛出一层瘀红,她捂着,不出声地坐到孟慎廷旁边位置,倚靠着车门,额头贴在冰凉的窗上,看着前排挡板升起,把空间隔绝,看着车启动,驶离云山机场,返回她千辛万苦逃离的京市。
接近午夜,高速上也车流寥寥,每隔几米有灯照射,映进梁昭夕眼睛里。
她从车窗的反光中盯着孟慎廷的侧影,他恍惚的,不真切的,镜花水月的映在她瞳孔,偶尔清晰,偶尔消散,像一场她本不配得的黄粱美梦,如窗外夜色一样浮光掠影,她挥霍消耗蹂躏之后,终究满脸泪地睁眼醒来。
醒来,就再也回不到这场梦里了,这段路途到头,她将与他彻底诀别。
梁昭夕用指尖碰触车窗,轻点着孟慎廷凌厉的侧脸,弯弯唇,想笑一笑。
她何其有幸,有过这么天雷地火的一场,假如不是这样相遇,假如她当初在小公园里更清醒一点,把少年的脸仔细描摹,在他手臂间铭记住他的五官气息,假如她这么多年中哪怕一次停驻回头,望一望身后的阴影里,笼罩她的那双眼睛,假如她在他车窗降下,递出伞,让她不要再出现时,抓住那只如玉如竹的手,他是否不会遍体鳞伤。
可她与孟慎廷,没有假如。
京市到云山,出来时总嫌太长太远,唯恐迟慢,返程时,又觉得车速快得人惶恐,她想喊钧叔慢些,想让高速限速再严格些,可外面闪过的夜色明明悠缓,根本算不得多快,她讨厌明亮的路段,灯光太闪,晃着车窗,看不到他的投影,经过昏暗处时,她目不转睛,把里面灰蒙的身形纳入眼底,刻上痕迹。
孟停,这条路突然变很短。
孟停,钧叔开车是不是一直这样急。
孟停,你睫毛里怎么有光点在闪,好像泪一样,是不是我眼睛不好,看出幻觉。
车在凌晨驶入京市,繁华首都,再晚仍有车水马龙。
随着街景熟悉,梁昭夕嗓子被棉花堵住,呼吸越来越阻滞。
孟慎廷睁眼,望着车里昏暗的虚空开口,声音磨砺得低沉晦涩:“出租房不要住了,上次给你的房子,你搬过去,当是我对你提出的唯一条件,那套房子,本身就是买给你的,里面需要的都备齐了,你今晚暂住,你的东西,明天我让人送过去,不用担心,我不会出现。”
梁昭夕干涸地张了张唇:“好。”
他镇定地,冷静地交代:“你的工作室,投资照旧,对外的运营合作我不再干涉,随你心意,你自己的钱收好,别往里砸,什么时候资金不够用了,跟钧叔联系。”
她死死盯着窗口,嘴唇上碾出牙印:“好。”
他说:“你父母的案子,我手中的证据比警方多,我会拿出来,为梁先生翻案,为你洗清家世,至于我和陈松明筑起多少恩怨,是我的事,你不用在意。”
梁昭夕咬住手背,尽可能平稳地再说一句“好”,本以为能够忍住的泪还是漫过眼窝,她最害怕自己连累他,怕她身上的麻烦蔓延给他,可他到底什么时候,替她做了这些事,他还要赌上什么,他还能赌上什么,再执迷下去,就剩他的命了。
他说:“遇到事,记得来找我。”
她极力控制哽咽声:“好。”
车窗外巨大的广告牌流光如瀑,梁昭夕隐约认得,她从前在这里经过,前面不远就是孟慎廷送她房子的那片楼盘。
他似是很淡地笑了一声:“入冬了,天冷,出门多穿,别轻易发烧,没人再在小公园及时地抱住你。”
她忽然泪如泉涌,肩膀在暗处微微抖动:“好。”
车在转弯,驶入陌生的住宅区,两侧树木高耸,遮蔽出的暗影够她抹干眼尾。
灯光再度恢复,她转过头面对他,努力弯着眼说:“你不要画地为牢,你也要走出来,可惜你养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坏孩子,为了坏孩子,什么都不值得。”
孟慎廷的眼神跟在她半空猝然相撞,他如冰如刃:“值得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梁昭夕垂下头:“你也不要再看我了,不要再关注我,不要再为我做任何牺牲。”
他唇角收敛,似是不近人情:“别对我提这种要求。”
车正在减速,并未进入地下,而是逼近室外的单元门,梁昭夕被无法言喻的空洞和惶然淹过。
她近于口不择言,也以为这样可以真正意义地斩断和成全:“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会遇到更好的,有和你相配的人,你要重新开始,重新恋爱,也可以,可以跟对你够好的联姻。”
孟慎廷气息消失般的沉默,她终究受不住抬起眼,对上他不吝露出殷红的眼睛,他凝着她,静静说:“昭昭,你不能对我太过分。”
车停下,几步之外就是灯光明澈的楼门,走进这扇门,她和他的世界隔绝,她深深呼吸一次,手遮住眼睛,再放下时,朝他笑:“那你要平安,要顺遂,要对我置之不理,要不再受疼。”
她手颤巍巍撑着车座,探过身,想要吻他一次,快要相碰时,她停下来,合眼呛了一声。
她在做什么,她有什么资格干这种事,分别的前一分钟再来吻他,她哪里来的脸,她简直太可恶。
梁昭夕一点点撤回身体,转头打开车门,孟慎廷蛮力蜷住的指节绷出斑驳淤血,他半敛的眼帘压低,喉结在皮肉下棱角锋利地滚动,被扼住的呼吸更紧更深地窒下去,逼人撕心裂肺,逼人失态。
他的失态掩在没有光照的夜色里,在她下车时,他也推开门。
不知道凌晨几点了,风里夹起盘旋的雪片。
梁昭夕裹着车里的男士围巾,半张脸藏住,眼廓被吹得迷蒙,她站在楼前的灯光下,纤细瘦白的一条,手里抓着他给的新手机,分不清是汗还是融化的雪,黏在指间,冷的,烫的,快要抓不住。
孟慎廷停步在车边,没有继续往前走。
他身上单薄,沾着斑斑血迹的素白衬衣被风鼓起,勾勒出颀长落拓的身形,他衣衫猎猎,站在风雪中,漆黑眉目深邃,轮廓恍惚不清,唇边朝她略微抬起。
他想要去抱她,发疯的想正在绞磨他神智,他却只是岿然伫立,缓缓说:“宝宝,我写过一封婚书,那上面说,白首永偕,不离不弃。”
雪势忽然磅礴,他朝她笑了一笑:“宝宝,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