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窗帘半掩, 外面属于新年的月色和雪光互相映照,彻夜不息,老旧小区偶尔惊起三五声烟花爆竹,一直持续到天边隐约泛亮。

窗口透进薄薄光线时, 梁昭夕起伏不定的体温彻底落下去, 恢复平稳,一直拧紧的眉心也不知不觉展开, 炙热鼻息逐渐温缓。

好像长久压在她背上的重负在一场高烧和尽情发泄里悄悄瓦解掉, 她终于撕开了自己的遮羞布,看清曲折的内心,慢吞吞喘过了肝肠寸断的那口气。

她酸软地扭了扭身, 觉得热了,无意识挣开被子,主动蹭着身旁微凉的身体, 刚一碰触, 就舒服地轻声哼了哼, 本能地贴紧黏住,朝他怀抱和肩窝里钻, 脸颊柔软地拱着他。

孟慎廷半敛的眼帘清醒掀开,把睡梦中不安分的人全然收进臂弯里,手指梳理她汗湿凌乱的长发, 别到耳后, 探了探她颈边和额头的温度,确定不烧了, 他才微微弓起背,没发出任何声息,不留缝隙地把她用力抱牢。

他怕惊醒了她, 怕连这一瞬的亲密也转瞬即逝,她会立刻露出惊惶抗拒的表情。

孟慎廷动作轻,梁昭夕睡得也够沉,她神智陷在黑洞里,身体却仿佛有独立的意识,在被他搂紧之后,她无形中得到某种鼓励,还嫌不够,手脚并用地攀到他身上,干渴了许久才找到水源般,唇深深埋他下颌脖颈,反复摩擦出贪恋的温度,病怏怏的小动物一样寻求着避风港。

这种虚假短暂的幸福会让人上瘾得失去理智,孟慎廷阖眸,抓住她腰上的被子,不直接碰她皮肉,强迫冷静。

过了半晌,他抬了抬头,把怀里蹭了一会儿就莫名乖下来的人松开,放到枕头上,独自起身下床。

天色更亮了些,雪已经停了,外面大片苍冷的银白。

孟慎廷把窗帘拉严,走出卧室带上门,外面走廊里放着早就送来的食材,他挑出今早要做给她的,其余整齐收进空荡荡的冰箱,按小女孩平常的食量,够她用几天。

孟慎廷自嘲地扬了下唇边,够不够又怎样,她可能转头就发脾气扔掉了。

他进厨房,挽起袖口利落地准备早餐,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发出震动,是钧叔的电话,他目光沉了沉,掠过右上角的时间,离定下的出发还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耳机里,崔良钧肃然说:“少东家,我该说新年快乐,但实在抱歉,我没那个心思了,您确定还按原计划做吗,可不可以再慎重一点?”

孟慎廷没有多余波动,慢条斯理搅动着碗中的蛋液:“够慎重了。”

崔良钧吸了口气,语气尽量平稳:“目前警方给出的答复,和我们掌握的情况,的确都跟您猜测的一样,陈松明之前多半逃出过沪市,但没出境,辗转又回来了,溜着警方到处跑,耗费不少警力也没逮住他,他老奸巨猾,犯罪能力和反侦查能力都没得说,现在应该就在港口附近等待登船,只看您今天会不会如期到场。”

他忍不住了,露出急切:“我知道您想尽快逼他露面,让他归案,可是要以身犯险,拿自己做诱饵,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他这个时候穷途末路,不甘心服输,根本就是要拉人一起死。”

孟慎廷将搅匀的鸡蛋倒入锅中,漆黑眼瞳平静盯着腾起的热气,似乎谈的不是与他攸关的生死安危。

他森然低声:“陈松明做过的那些事,无论隔多少年,都够他枪毙几次了,案子一掀开,他就没有活路,常规手段抓他不容易,后面如果他找到机会逃出国外,更大海捞针,趁他对我恨意最重,压过了求生欲望的时候,我必须了断他。”

崔良钧迫切道:“您也知道他没命活,他一个穷途末路的通缉犯,就算有警方配合,您怎么保证不会出事,在那种人面前能全身而退?”

孟慎廷面无表情,很淡地反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保证全身而退。”

崔良钧愕然愣住。

煎蛋金黄,只是三明治的一层,孟慎廷修长五指整洁素白,继续处理带血的牛肉。

以前昭昭很爱吃这些,五六层夹在一起她才开心,欢喜雀跃地用手捏着,献宝似的递到他嘴边,撒娇要孟停尝尝,但那时孟停要故作冷淡傲倨,满心魔障不能泄露分毫,如今只有求不得。

他切好牛肉时,旁边持续通话着的手机再次震了一下,通知栏收到一条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孟慎廷瞳色更深几分,他划开,点进详情,信息里没有文字,只是一张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没放大前,他就看到其中一个是最熟悉的头像,等到整张图放到全屏,那几行对话就无可回避地闯入眼帘。

图上没有半分拼接修改过的痕迹,是真实的原图,时间显示昨天,除夕的下午。

——“沈执哥,都春节了,陈松明还没有消息吗,抓捕这么难?”

——“没办法,最近大案要案太多,能分出的警力实在有限,我们在尽全力了,你先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其他的我都不在意,我只想让爸爸快点清白。”

——“会有办法的。”

——“最好的办法不是就摆在那吗?他最恨的人是孟慎廷,让孟慎廷出面去做诱饵,把他引出来不就行了,为了我,他什么都会做的。”

——“不怕他出事?”

——“出事?那不是更好吗,我求之不得。”

“少东家?您还在听吗?”钧叔焦心的声音在孟慎廷耳边从隐隐嗡鸣的空白到突然放大,“您是什么意思,是预料了这趟航程会有危险,从最开始就抱着玩命的态度去的?!”

来不及卷走的残留烟雾覆盖孟慎廷眼睛,他缓缓眨动一下,把煎坏的牛肉夹出扔掉,换一块新的,注视着鲜红的血在滚油中凝固暗沉。

他轻微蹙着眉,昨晚她字字控诉的委屈哭声和截图里的几句话互相咬合,彼此作证,她的厌憎摆在明面上,他的过去对她而言只是更沉重的负累,她迫不及待分割抽离,是他总不信,总不准。

很久以前,她出现在他生命里之前,他的自毁倾向强烈到占满脑海,一切行为都在扭曲极端,后来多了一个她要庇护要负责,他渐渐有了明亮和希冀,没想过这么多年后,那种几乎要忘记的感受还会变本加厉的卷土重来。

钧叔等不到他回应,追着问:“事关安全,您再重新考虑考虑好吗,如果真的有闪失,集团怎么办,梁小姐怎么办!”

“原本就不必考虑,现在更不必了,”孟慎廷笑了声,“集团里多少人做梦想坐我的位置,我在,他们卑躬屈膝,我不在,自然有人头破血流的上位,而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