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2/3页)
她鼻息重得喘不匀,每下都吃力,身体被他灼热的温度烤着,睫毛不停在颤。
直到她感觉孟慎廷似乎动了动,想要起身,她才被刺到似的,慌忙转过去,胡乱把他按住,湿泠泠的瞳仁鼓足勇气迎上他,明知他要审讯她,要收拾她,她急切得先发制人。
“别动,你干什么,药还没有输完,再回血怎么办,你嫌血流得还不够多吗!”
她干涩地咽了咽,怀疑如果仪器此刻放在她的身上,屏幕上的心率只会更高,飚过阈值。
她不停歇地说下去,生怕一中断就会撑不住这股劲儿:“你失血过多,这只手臂在海里再多泡一会儿都要废掉,医生说了让你必须休息,不能自损不能乱来,幸亏我们还算及时,幸亏你没有沉下去!不然——”
孟慎廷低哑问:“不然什么。”
梁昭夕凝视他深邃凌厉的眉目,隐隐覆着一层病态的灼红,她见惯他强悍,尊贵,运筹帷幄,无坚不摧,没看过他这样躺在病床上,船上海上生死一线的那些瞬间,警方三言两语交代的可怖事实,都让她后怕得打起寒战。
她烈烈注视他,咬着牙关说:“不然会留下终身的伤!不然会死!”
梁昭夕控制不住凶起来,她以为自己没哭,视线却是朦胧的,眼泪全无声息地连串往下掉,她随便抹过,一次看不清就再抹,一眨不眨看着孟慎廷。
他黑不透光的眼中完全填满她,锁着她,竟然找不到一丝对于出事,搏命,万劫不复无法回头的在意。
她心无底线地下坠,被难以言喻的恐慌包裹,下意识抢占着话语权,想从他口中逼出什么她不敢去听的事实:“刚才警方说那些,你不生气吗,为什么不要他们弥补。”
孟慎廷半垂眼睫,用极度平静掩住里面横冲直撞的暗色,他声音无法完全连贯,沉冷问:“谁能弥补我?”
梁昭夕敏感地凝着他的表情,反应,眼神,嗓子里像被塞入一大把棱角尖锐的冰块,她终于确定,不是她错觉,从警方来坦白起到现在,他没有任何意外或是波澜,再冷静的人如果事先并不知情,也不会这样!
她胸口一片森寒,抓住他衣襟,冲口而出:“你是不是早知道?你是有意的?!”
孟慎廷眸色浓得化不开:“登船的人是他们选的,也是我点头的,我知道他们和沈执的关系,崇拜沈队长,以他马首是瞻,对我愤恨不平,别人的恨意,我向来敏锐,也照单全收。”
梁昭夕心被他几句话没有余地的绞碎,她千言万语要问,却在出口时全部鼓胀在喉口,扎得密密麻麻。
她还要问什么,她还有哪里不懂!邮轮上的异常,他的孤掷一注,见到她时几近崩溃的震惊,前因后果,他要怎么做,都无比清晰摊在她面前!
她被心痛和酸涩吞噬,满脸煞白地狠声问:“所以你不设防,不留人,明知他们有异心也无所谓,整条船上只剩你自己,你要做什么,孟慎廷!你想怎么样!你从最开始就抱着要死在那片海上的目的登船吗?!”
她抖如筛糠,唇瓣打颤,孟慎廷要去碰她的手极力克制,攥成拳,他眼神清绝,寂静地回答:“我以为,你会开心。”
梁昭夕岌岌可危的神经被他一手扯断,她眼眶里包着的泪哗啦涌出,失声:“我开心你就去死吗?”
孟慎廷说:“是。”
她愣住。
房间里光线留得昏暗,仪器的指示灯偶尔一闪,让他面容半明半昧,如炬的目光洞穿她:“我答应放你自由,总在违背,我想对你言而有信,只有我不存在于你的生命里,你才能真正逃离我,我把自己放逐,去你永远不会触及的地方,你就能解脱。”
梁昭夕泪如决堤,落到他胸前,她把他衣襟揉拧得泥泞不堪:“凭什么不会触及?我难道不会死?我总有一天找到你,当面质问你!”
孟慎廷深深看她,把她描摹捏碎,嵌进眼底。
他微微抬起唇:“不会,昭昭上天堂,而我下地狱。”
梁昭夕犹如定格在万丈高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还不明白吗,她对他意味着什么,她怎么会他听不懂他这样做的原因,她没有一丝一毫需要再去试探和确认,他从始至终给出的,都是斩钉截铁的答案。
她是在怕,怕得简直魂飞魄散,她不能想象,如果她晚一步赶不上船,现在他人在哪里,她天真地留在家里等,一辈子也等不到他再回来。
她攒起的力气从眼泪里流散,哽咽着问:“孟慎廷,你不是什么都能看透吗,我在你面前,不是一张藏不住秘密的白纸吗!你怎么能不知道我哪句真哪句假?”
挤出这一句,她又陡然停下。
他怎么能不知道的?要问她自己啊。
她除夕夜高烧时对他亲口说了什么?沈执的信息里给他亲眼看到的又是什么?
他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不是精密计算的机器,他心早就被她践踏到绝望,要他拿那些层叠的伤口去猜测被爱的可能性吗?
梁昭夕坚持不住了,手撑在床上,长发从背后散落,黏在唇角。
她想伏低一点,再低一点,把他看更清,又怕泪会弄脏他。
她轻声说:“恨你是假的啊……除夕暴雪之前,我是去春阙找你,可我进不去,我害怕看到你身边出现别人,我根本……根本没办法设想那个画面,原来我这么胆小,这么恐惧,我害怕你真的放弃,不爱我了,我在路上,迎面撞见你和我不认识的女人在一起,我受不了当时的情景,想马上离开,不要被你发现我失态。”
她鼻尖唇舌都涩疼得要命:“雪那么大,我好冷,我明明可以躲起来,不被你看穿,但你来找我了,我说讨厌你,恨你,要你离我远点,是因为我忘不掉,我远没有装出来的那么镇定理智,我不开心,很孤独,我在分开里得不到任何轻松,我在发疯的想你,我割舍不掉,我出尔反尔,可我需要你……”
千回百转,埋藏了无数歧路的心,终于被她亲手捧出来,颤动地给他看。
梁昭夕尽力平稳,仍是沙沙的抽泣一声,发出浓重鼻音:“我用了沈执给我的手机,里面有他预设的程序,可以随时入侵,信息是假的,给你发的截图是故意的,我不要你再为我做任何牺牲,何况是你的命!你能不能看重自己一点,不要把生死当成轻描淡写的游戏!”
孟慎廷胸膛起伏,骨节紧绷得要透出皮肉。
他侧头,身上仿佛还有深海幽冷的彻骨寒气:“我从没有当成游戏,只是理所应当、没有第二个选项的取舍,昭昭,不是每个人坚持活着都很轻易,也不是在呼吸,在心跳,就是一个能够享受生命的正常人,你是我存活在这世界的意义,我也许早该了结,从十二岁遇见你那天拖延到现在,已经偷了很久,是我欲壑难填,永不知足,我活该受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