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间昨夜微雨,今晨草木青翠,卿云背着竹篓步步上山,前方雾霭浓浓,手中竹杖轻打在石阶上,声声清脆。

到了菜园子,卿云放下竹篓,从背篓里找出小锄除草,菜园子不大,寺庙里的菜园子都由小沙弥们管理耕种,就只剩山上这块地,因往来麻烦,暂还未包给什么人。

前段日子,卿云便发觉长龄每日取回来的饭食变少了。

长龄自然是先紧着卿云吃,卿云也不同他客气,只管自己吃饱,等到伤好得能自如走动了,便起了个大早自去取用。

二人被罚来真华寺已一月有余,真华寺僧人先前不知该如何对待二人,后见东宫再无讯息,便也开始为难起来,寺中各项开支都有定量,不能白养着两人。

包袱里那些钱财,长龄先前给卿云买药和药罐等一应物品已花了一些,后干脆直接被僧人收走了,因是钱财外物,不利修行。

“敢问师父,如今我们在这儿修行,总要吃饭,你们有定量,我明白,那我们也总得想办法挣自己的口粮吧,难不成要我们饿死在这佛门重地?”

负责分饭的僧人便带着卿云去找了寺中一位师父,那师父便将这块地给了他们,地里种出来的菜可以同寺庙换衣换食,也可托寺庙拿去贩卖,所得钱财与庙中平分。

卿云如今伤才好,身子还虚弱,便只先开辟了这一小块,能供自己后头暂时吃用就好。

长龄的地隔着他两丈远,卿云不同他混种,之前长龄帮他浇了回水,他便将已种下的种子全铲了扔掉,长龄便再不帮他了。

如今二人还是同住在那间偏远寮房,却是再无言语,先前长龄还会不停唠叨,如今连长龄也无话了。

卿云不知长龄有没有后悔,他没工夫去关心长龄,他得先填饱肚子。

锄完了草,卿云累出了一身汗,坐在地间歇了许久,又去舀了山泉水喝了两口,泉水冰得他直打颤。

沉沉雾霭终于在日光照耀下散了许多,卿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听着潺潺泉水流淌,心说至少比在玉荷宫时强。

他尽量不去想东宫的锦衣玉食,想也无用,也只是徒增痛苦。

如此一直劳作到午间,卿云就着泉水吃了个炊饼,又返回继续劳作,到了下午才下山回寮房。

长龄已端了晚膳回来,庙里的僧人晚上是不吃的,僧人过午不食,长龄也只要得两个馒头,一碗白水豆腐,这还是赊的,日后要还。

两人默默地分食了这些,卿云吃完便倒头就睡。

长龄将那两个碗洗净放好,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如今出了东宫,不在主子跟前伺候,再无需节食,却也没什么好东西能吃了,纵使将寺庙里提供的那些饭食吃得一点不剩,卿云也还是这么单薄小小的一个,眼瞧着甚至比刚入东宫时还要憔悴瘦弱。

长龄在黑暗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翌日,轮到长龄上山耕种,卿云不想与他一同上山,两人便都这么错开着你一日我一日轮流上山。

长龄上山时,卿云就在山下发呆,看着树发呆,看着鸟发呆,看着门前的地发呆。

他原是个多思的人,如今却是不敢想了,怕自己和惠妃一样,会发疯。

如此到了午间,卿云便去取用午膳,大和尚还是挺客气的,也不为难这两个犯了错的太监,给了两碗豆粥,一碟白菜。

卿云回到寮房,也吃得很香甜。

那般锦衣玉食的日子原来只要一个月便可忘得精光,才来时还觉难捱,如今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卿云想他是越来越像惠妃了。

卿云正吃着,忽听到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也不抬头理会,直到鼻尖嗅到一丝血腥味,这才抬起脸,却见长龄浑身湿淋淋,笑盈盈地向他走来,从身后的背篓里一掏,“瞧,我抓了条鱼!”

“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原不该杀生的,”长龄面露愧色,“不过咱们终究不是佛门中人,也不算破戒,正好那时给你煎药的药罐还在,咱们悄悄炖个鱼汤来喝吧!”

长龄知道卿云大概不会理他,也不多说,“我先去把鱼鳞刮了。”

幸好他们所居的寮房偏远,正落在半山腰,与真华寺各个殿宇相去甚远,平素也无人过来,长龄左挑右拣,也只能用锄刀来刮鱼鳞,他原不会这个,那鱼虽已死了,却是滑不丢手,他按了又跑,刮个鱼鳞倒比抓那条鱼还难。

“我记着我已说了,我不是你弟弟,更不是那些个短命鬼,你便是对我再好,也补偿不了他们。”

背后沙声响起,长龄手上动作一乱,“嘶”的一声,手指已被锄刀割破了。

“你不是一向很能干吗?连刮鱼鳞都不会?”

卿云在他背后冷嘲道。

长龄回过脸,这是这一个月以来卿云第一回 主动同他说话,他笑了笑,“你会吗?”

卿云默默上前,从长龄手中抽走了锄刀,他满脸认真,一手按住鱼,一手挥了锄刀,动作大开大合,看得长龄心惊胆战。

还好,只是鱼滑出了几丈远,没割到手。

长龄转头看看那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鱼,又看向卿云,卿云手上举着锄刀,脸上神情有些恼怒。

“别,”长龄忍笑道,“那鱼已死透了,你便是再瞪它,它也没法求饶了。”

卿云看向长龄,长龄忙敛了面上笑意。

卿云过去捡了鱼冲了两下,再用锄刀刮鱼鳞,可那鱼身上不知是什么东西,水也冲不干净,便是滑得抓不住,锄刀又钝,根本是拿这条死鱼毫无法子。

卿云提起那鱼尾,将那鱼胡乱冲了一遍,道:“药罐子呢?”

长龄去屋里捧了药罐子出来洗了,卿云把那死鱼直接扔了进去,“就这么炖。”

长龄小心翼翼道:“就这么炖?”

卿云恼了,“不若你再来试试?我看你有几根手指可以废?”

长龄瞥了一眼手指上的伤口,微微笑了笑,“这个不过皮外伤。”

卿云从长龄手里端走了药罐,生火去了。

鱼汤炖了足快一个多时辰,却不是东宫里从前的珍珠白玉汤,卿云揭开罐子,只见一条死鱼翻着白眼倒在浑浊的汤里。

“这……能喝吗?”长龄轻声道。

卿云冷冷道:“要喝你喝。”

长龄道:“肉总能吃吧。”

卿云默不作声,他来了这寺里一个多月,连肉星子都没见过,早馋这鱼馋得要命了。

将罐子里的浑汤倒了,长龄又将那鱼再洗了洗,实在是闻着有些腥,他余光瞧见卿云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鱼,心中已悄然笑了,又生出几分心疼来。

鱼凉了,两人剃了鱼肉来吃,这鱼全无佐料调味,但到底也是鲜鱼,腥是腥,却也不至于难以下咽,鱼肉也算紧实鲜美,肉味香得一个多月不见荤腥的卿云吃得太急,喉咙里一不留神卡了根鱼刺,长龄见他拼命咳嗽,忙去掰他的嘴,幸好鱼刺卡得不深,长龄给捏了出来,又拍卿云的背,“慢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