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卿云下了轿子,抬眼看向一如寻常在院中等候的长龄,长龄神色凝重,显然是在众人面前忍耐。

卿云面色平静,昨夜李照还算克制,要了他一回便罢了手,只后又搂着他温存许久,说了些他喜欢他和一些劝慰的话,他无法装睡,只能勉强应对。

二人默默地进了屋子,长龄立在卿云身后,满目心疼哀怜,很快,他便垂下眼不敢再看。

卿云慢慢转过身,他看着长龄低垂的脸,淡淡道:“你昨夜是疯了吗?”

长龄垂首不言。

卿云见他不开口,抬手便推了长龄一下,长龄也还是如从前一般,他一推便毫无抵抗地后退。

“你想做什么?”

卿云又推了一下,这一下比方才那一下更重,推得长龄几乎踉跄倒地。

“如若我不阻拦,你是不是便要说些将你我二人都置于死地的话了?!”

卿云压着声,咬着牙道:“你若想寻死,便自去找个井跳下去一了百了,做什么非要连累我!”

长龄低着头,心中凄苦难言,昨夜他多想跪下向李照陈情,求他放了卿云,可是他不能,他若那么做,他自己的命不打紧,那么做便是害了卿云,可是卿云又分明不愿,叫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到那番境地?!

长龄慢慢躬起身,蹲了下去。

“我辛辛苦苦才回到东宫,得到这么些东西,倘若因你毁了我一片苦心经营,害我从高处跌下——我杀了你——”

卿云抬手奋力拍打长龄,长龄不还手,只低头默默忍着,待卿云打够了,粗喘着停下,这才慢慢抬起脸,他面上早已淌满泪水,却见卿云竟已也不知不觉泪淌了满脸。

“是我错了。”

长龄连忙站起身,慌忙道歉,“卿云,你别哭,我、我只是……”

卿云扭过脸,他疾步走到长龄榻前,手往长龄枕下一伸,便掏出了个纸包,往地上一掷。

“这个原是我不要的,谁准你又将它又捡回来!”

回到东宫之后,李照派人去将两人遗留在寺中的物件全都带了回来。

其中便有这么一块油纸包的民间最廉价的香胰子。

长龄将它留下了。

是,这原便是卿云不要的。

可长龄却舍不得扔。

那段在真华寺的日子好苦,长龄也再不想回到那段日子里去,他再不想见卿云穿着粗布僧衣,吃着粗茶淡饭,睡着木板床铺,成日里为五斗米算计筹谋。

然而,他一想到那段日子,心里除了苦,却还有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那股甜意让他舍不得就这么扔掉那块香胰子,只自己藏着,闲来无事便拿出来瞧瞧,回味着那时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卿云,卿云,卿云……

长龄看着盯上的油纸包,缓缓蹲下身将它捡起捧在掌心,泪一点点落在地上,他觉着自己便如同这块卿云不要的香胰子,真是无用。

卿云立在长龄榻前,他面上泪已干,身子却还在不停地发颤。

这么个当奴才有瘾的人,竟敢当着太子的面要他回去,昨夜若非他及时开口打断,他还会说出做出些什么来……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卿云抬起手,一手抓住胸前衣裳,他猛地回转过身,看着半蹲蜷缩的高大身躯,冷声道:“过来。”

长龄慢慢站起身,他还是舍不得扔那块香胰子,手里攥着一步步走了过去,人却是又被推了一下,踉跄地坐在了榻上。

“卿云,对不住,”长龄涩声道,“昨夜是我错了,我请你万万信我,我绝不会害你,我只是、只是不忍你那般受罪,我……”

长龄猛地睁大了眼,他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瞳,里头流光溢彩,亮得人心下一突,不敢逼视,他眼睫打颤下垂,却只见卿云雪白挺直的鼻梁,他、他、他……

卿云很快便挪开脸,站直了。

长龄呆呆地看着卿云的侧脸,手里还攥着那块香胰子,方才发生的事如同梦一般,是他发梦了吧?卿云……卿云怎么会亲他呢?!

卿云撇过眼,撇到长龄一脸发傻的神情,淡淡道:“太子总说我的嘴甜,甜不甜?”

长龄仍是神魂出窍,双眼盯着卿云雪白的侧脸,全然失语。

“快去打水,”卿云咬了下嘴唇,“晚了我就打你。”

长龄打了热水回来,卿云已除了亵裤,扭着脸望着床侧里头。

长龄心中又是一疼,他极小心地帮着卿云清理干净,将帕子放回盆中,却听卿云道:“喂。”

长龄抬起脸,他的目光仍是那般又爱又怜,只是似又多了一份游移的羞赧。

卿云道:“过来亲我。”

长龄手僵硬地拿着帕子,他垂下眼睫,眼睛慌乱得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卿云淡淡道:“你不愿意?”

长龄低垂着脸,良久,才缓缓地从喉咙里逼出一句,“是我不配。”

卿云冷笑一声,“你既这般说,那么太子应当是很配了,你又何苦昨夜跑承恩殿去做那出戏!”

长龄涨红了脸,半晌才低声道:“你若不愿,便是太子也不该勉强你。”

“说得好,”卿云冷冷道,“我若愿意,便是太监,我也乐意。”

长龄方才那慌乱的心思已慢慢沉了下去,他低声道:“卿云,别为了出气,就作践自个。”

卿云抄起手边的软枕便砸了过去,“我凭什么要作践自己,你当都像你似的,我这辈子最不会的就是作践自己!”

长龄没躲,头上被软枕砸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卿云,卿云满面骄纵,正是他最爱看的模样。

“那……为何……”

卿云道:“叫你过来便过来,不乐意就滚。”

长龄手里拿着湿帕,神色游移,卿云见状,直接躺了下去,拉起被子便将自己从头到脚罩住了。

片刻之后,长龄便放了帕子,挪坐过去,俯身小心翼翼道:“卿云?”

卿云只是不理。

长龄心下五味杂陈,又苦又酸又麻又……甜。

卿云方才说他不是为了作践自己,那……长龄心头猛颤,他不敢往下想,他是个最没用的人,什么都给不了卿云,长龄目光隐痛地看向埋在被子里的人,他这般没用的人,怎么敢?怎么配?!

“罢了。”

被子下头传来卿云闷闷的声音。

“不过逗你玩玩,你别当真了。”

长龄面露苦笑,在心中道:卿云,你何尝是会用这个来逗人玩的呢?

他心下猛然一震。

是啊,卿云原最怕的就是这桩事,怎会拿这个来轻易玩笑?

一颗心像是落入了滚烫的熔岩当中,长龄眼中不能自已地溢出热泪,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