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马车缓缓前行,卿云坐在离李崇最远之处,看也不看李崇一眼。
若说对秦少英是恨,对李崇那便是怨恨了。
他与他曾有过夜下相谈的情谊,他回宫之后,他对他又有过一番开导,还赠他画册,有段时日,卿云真的以为二人算得上是知己。
结果这知己倒好,竟毫不犹豫地送他去死。
“父皇生气了。”
卿云手抓着马车上的软垫,依旧不理李崇。
“他原本是想亲自来的,我正在当场,便领了这差事,以期为你们说和一二。”
卿云冷冷一笑,“齐王殿下也是个孝子,”他终于扭过脸看向李崇,微微仰着脸,“你难道不知道我同你父皇的关系?”
李崇哪怕是坐在马车里,依旧是一副端正模样,哪像李照那父子俩,只要不是上朝,回到殿内便软骨头一般四处斜靠。
“我知道,”李崇道,“上一回春猎时,便知道了。”
“胡说!”卿云道,“你和秦少英分明便知我是皇上的人,这才那般设计,齐王,不是我说,你们那般设计未免也太可笑了,我便是皇上的人又如何,你以为皇上真的会在意我同太子再有首尾?齐王殿下,你低估了你那好父皇的肚量了!”
卿云这话不仅是说给李崇,也是说给外头齐峰听的。
皇帝既不要脸,那便撕破脸皮,让宫里的人都知道知道!
李崇听罢,目光微微从卿云面上移开,似对这般父子聚麀之事不能直视,他低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卿云本就最近憋了一肚子火,对皇帝他还要讲究策略,对李崇,他还有什么顾忌?
“你少在此处假扮清纯,你是个什么样卑鄙的人,我早已看清了,李崇,我瞧不起你。”
李崇神色未变,只看着车壁,道:“假如你是我,有那般机会,你会错过吗?”
卿云声气忽被噎住,他自然不会错过,还会比他们做得更绝更好!
车厢内一时静默,李崇这才慢慢将目光转回卿云面上,“我总觉着,你是能明白我的。”
卿云身上一震,却又听李崇道:“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马车轻轻摇晃着,两个不甘心的人在这小小的车厢里相遇,却只能互相厮杀谴责。
这一切,又到底该怪谁呢?
卿云很快便冷了脸色,“齐王这话便是大错特错,我是永远不能明白你的,因为你是齐王,”卿云视线一点点对上李崇,李崇如今给他的感觉仍是冷峻下潜藏着一点温柔,只是那温柔实在太深了,深到想要触碰,便极有可能溺死其中,“而我,只是个奴才。”
“只要你肯安分,你仍有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你分明知道李照是能容下你的,齐王方才说,假如我是你,”卿云笑了笑,“我假如不了,我从未拥有过齐王你拥有的,又如何假作是你?”
“齐王,你救过我,也害过我,我们便算是两清,以后只盼我们没有再对上的机会,否则……即便我卑微如蝼蚁,也不会吝啬自己的命,全力一击!”
李崇深深地看着卿云,也静静地听着卿云说完了那番话。
待卿云说完后,他道:“我们相见的次数不多,可似乎每一回都在交心。”
卿云面色微紧,“我是在交心,齐王你恐怕未必。”
李崇淡淡一笑,“是吗?”
卿云扭过脸,不再看他。
“险些忘了,”李崇语气稍稍轻松,“你今日不归,又跑来……父皇很生气,你可有解释之语?”
“我用得着同他解释吗?他若不高兴,杀了我便是!”
“别说这般赌气的话……父皇,他也只是关心你。”
李崇语气柔和中带着一丝怅然,“我从未见过父皇这般在意一个人。”
卿云讽刺,“齐王殿下羡慕了?”
“谈不上羡慕,只是……”
李崇缓缓道:“从前我一向认为父皇的性子便是那般,冷心冷情,既然如此,他做什么,我们做儿子的,也都只有承受。”
“那日在围场,我想,二弟也是极震惊的,我们都以为父皇是个永远不会动心的人,无论是对儿子,还是对他人。”
“你令父皇动了心,”李崇看着卿云素净倔强的侧脸,“在其位则谋其事,卿云,你到底在抗拒什么?你是怕自己也会对父皇动心?”
卿云猛地回头看向李崇,李崇神色淡然,那双眼睛却又是与那父子二人截然不同,卿云抿了唇,只这一瞬,他什么都没想,只张口道:“你胡说!”
李崇笑了笑,“是否胡说,你心中明白,其实对父皇动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且他正值壮年,相貌英俊,文韬武略无一不通,又那般待你,你不对他动心,那才奇怪。”
“你不要再说了……”卿云用力抿住唇,“他只是想管着我,困着我,他从前三番五次那般对我,害我受了那么些罪,我永远——”
卿云戛然而止,不知是怕叫齐峰听见,还是他真的做不到。
李崇微笑着看着卿云,“那么二弟也永远不会叫你动心了?”
卿云闷闷地不说话,他后知后觉,觉着同李崇聊他和他父亲、兄弟之间的情愫也实在太奇怪了。
马车内壁镶嵌了明珠,那幽幽的光芒映照着卿云如玉般的面容,他的神态之中充满了痛苦、忧愁、纠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内宦,怎会有如此多的情肠?让人禁不住想要钻到他的心里去看一看……
马车进了宫门,李崇缓声道:“父皇在甘露殿等你,”他又笑了笑,“你是头一个让他在寝殿中等着的人,这么看来,仿佛父皇才是那个等待你临幸的人。”
外头适时地传来一声咳嗽,大约是齐峰让李崇注意言辞,别说得太过火。
卿云低垂着脸,被李崇这句话微妙地取悦,只面上不显,“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同人不过多说两句话,他都要不高兴。”
李崇笑了笑,他的笑声很轻,听着让人说不出的舒服,好似一阵微风,“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莫说父皇是皇帝,他便是贩夫走卒,也是会吃味的。”
卿云终于又看向齐王,他那气因这一路谈话隐隐减了几分,那双含情眼在李崇眼中甚至有几分娇嗔,“齐王殿下很高兴看到你父皇吃味啊。”
李崇笑容加深,“是啊,看到父皇吃味时的那张脸,令我觉着我对父皇不是那么敬畏了,原来父皇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也会为情爱之事所困。”
“咳咳咳——”
外头齐峰越咳越大声,卿云不理,反而道:“他真的爱我吗?我看他还是更爱自己,为了自己痛快,便想一直拘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