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傍晚时分,马车驶入闹市,卿云便在按捺不住,他要下车,李崇自然也陪他下车。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卿云好奇地东张西望,他心里惦记着,想要去——“大酒楼!”

京城之中酒楼众多,然而卿云却是拉着李崇的手,无误地找着了秦少英当初带他出去玩的那间酒楼。

二人才在酒楼五楼的包房坐下,酒楼里头便开始悄无声息地变化。

乔装的侍卫们进入酒楼,掏了怀中银牌赶人离去,不过一会儿工夫,整栋酒楼除了卿云和李崇之外,便只剩下了乔装打扮的侍卫。

卿云浑然不觉,靠在酒楼栏杆上看着下头人来人往,“无量心,你快来看,那儿有人在喷火!”

李崇对所谓的民间景色是毫无兴趣,他对世上大部分事都是这般,只卿云兴致勃勃地非要他也过来,便也凑了过去,余光却是瞥了卿云。

今日卿云作民间打扮,难得束发,便愈加清晰地显出了他面庞的线条,他在宫里总是散着一头乌发,眼见着还像个少年一般,如今玉冠高束,他神色又静静的,这才叫人瞧出他已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俊秀中带着一丝女相,便是这女相泄露了他的身份。

二十几年的时光,一直便长在宫里,从一个主子身边辗转到另一个主子身边,秦少英说得没错,天家三父子,便是说出去,恐也荒唐得人不敢信。

李崇忽然将他拉至身前,卿云正出神呢,便被他亲住,因是在外头,他又靠在围栏处,下面的人一仰头便能瞧见,他躲了一下,没躲过去。

卿云脸被李崇亲得红了,“无量心,你太霸道了……”

李崇捏着他的脸颊,却是不言语,如今卿云落在他手里了,已是他的人,他自然想如何对他便如何对他。

卿云却是不依他,抓了他的手拿开,怕他又作怪,将他的手臂放在围栏上,他自己下巴垫在李崇的手臂上,不让他乱跑。

李崇笑了笑,倒是由了他去,过去单手揽了卿云的腰,卿云觉着他这动作也是不妥,只也管不住李崇,便随他去了。

在宫里头闹着要出宫,真出了宫,不知为何,卿云心下竟也觉着无趣起来,坐在心心念念的大酒楼里,他却又想离开,怔怔地望着下头人头攒动的街市,脸色也慢慢黯淡下去。

“怎么了?”李崇不动声色道。

卿云垂下脸,声气略有些微弱,“没意思。”

李崇淡淡道:“不是你自己吵着闹着非要出来玩,怎么又没意思了?”

卿云静默片刻,道:“楼里头怎么那么安静?”

外头人群熙攘,自然是极热闹的,叫卖声喝彩声人碰人说话的声音……那些声音像一团雾在下头飘着,只他身处的这么大一间酒楼却是安静得出奇。

卿云记着他才进来时酒楼里头也是很热闹的,跑堂的传话的,一声高过一声,欢快地喊着两位客官里面请——

可如今楼里头却是半点动静也无,同宫里头好像。

李崇道:“难得出宫一趟,点菜吧。”

卿云心下生疑,还哪有心思点菜,起身便往包房外走,被李崇拽住了一条胳膊,卿云一回身,便恶狠狠道:“放开我!”

李崇见他眼中一点亮光好似火苗一般,轻眯了眯眼,“要发疯了吗?”

一股幽冷之气直窜胸膛,卿云身上颤抖,“你放不放?”

李崇见他面色有异,不知他是不是在发病,只能暂且放手,他一放手,卿云便一脚踹开了包房的门,三两步过去又踹开了隔壁包房的门。

包房里头侍卫们手搁在刀上,都在警戒,见卿云踹门对上视线,一时不知该如何行动,只抓着刀,神色僵硬地看他。

卿云咬了牙,回身一间间踹开包房门,在酒楼里头绕了一圈,见全是那些他厌恶的冷脸,便像个困兽般原地大吼了一声。

一道视线笼罩在身上,卿云扭头,便见李崇神色如常地负手站在对面,正静静地看着他发狂,那神色极为冷淡,他的喜怒哀乐于他而言都是可品的一场戏。

霎时间,胸膛里那团冷焰游过全身,卿云双手抱住自己,他嘴唇轻动了动,李崇没有看清他说什么,卿云下一个动作,让他神色骤变。

卿云双手按了酒楼内侧的栏杆,直直地便跳了下去。

李崇几是不假思索地也跟着跳了下去。

一时之间,酒楼内的侍卫几乎全涌了上去,人群包围之下,李崇接住了人,他面色铁青,喉咙干涩,几是发不出声。

如羽毛般落在他怀里的人却是冲着他轻蔑又讽刺地一笑。

“李崇,”卿云缓声道,“你真恶心。”

叶回春连同五个御医团团围在殿内。

卿云没有大闹,也没有发狂,只是静静地半躺在榻上,任由叶回春替他诊脉。

叶回春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大人觉着如何?胸口可有滞痛?”

卿云不理他,只神色淡漠地望着床幔。

叶回春道:“大人,微臣要施针替您排淤,会有些许疼痛。”

卿云似偶人一般,无论叶回春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理不睬,胸前忽地涌上一股痛意,卿云探身,呕出了一摊血,血中带黑,他神气衰弱地往后一仰,却是闭上眼又晕了过去。

叶回春除针开方,出去对李崇道:“只需再悉心调养上一个多月,大人的身子便能恢复如初。”

李崇淡淡道:“他醒了,是吗?”

叶回春心下长叹一声,“余毒从心窍已转下,大人身子可能会有些不适,头脑应当是会渐渐清楚了。”

李崇道:“渐渐?”

叶回春道:“是。”

李崇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叶回春的意思他已听明白了,便是叶回春这般神医也难说卿云这个“渐渐”当中,一个月的工夫,什么时候是“好”,什么时候是“坏”。

李崇面上毫无表情,他原便生得冷峻,沉下脸更是面若冰霜。

酒楼里,卿云不管不顾地往下跳,是存了死志,还是在戏弄他?

他知晓酒楼里头天罗地网全是侍卫,他亦知晓他有那个本事接住他。

他跳了下去,他也真的不假思索地去接。

接住了,对上的却是一双怨毒的眼睛,他不叫他“无量心”,他叫他“李崇”。

李崇进入内殿,卿云正在沉睡,面色是有几分病态的白,衬得眉峰那点红痣愈发鲜红。

宫人们低眉顺眼地守在一侧,被李崇抬了抬手,赶了下去。

如此这般静静地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卿云睁开了眼睛,李崇在那纤长的睫毛打开的一瞬,竟屏了下呼吸。

卿云慢慢地转过脸,他的眼瞳一直都是出奇地黑,颜色极为纯净,故而纯真时更纯真,怨毒时自然也更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