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燕莺

彤阑殿乱了半日才终于安静下来。

江鹊静看完好戏,扬长而去。

苴浮一见尘赦就吐血,也被温家主恭敬地请了出去,只剩下三人在内殿。

温家主一边给苴浮调息经脉,一边竖着耳朵听。

乌令禅坐在床沿给苴浮顺气,撇撇嘴:“爹,您干嘛骂他,还用符纹打他?”

苴浮面无表情道:“他走了,轮到你来气吾了?”

“我是为爹好。”乌令禅眨了眨眼,指出问题,“您没瞧见那点符纹对他根本无用吗,打在他身上连个水花都没溅,您啊,还是早日恢复修为再展示您那高超的符纹咒术吧,说不准到时候还能打个水花呢。”

苴浮:“……”

苴浮匪夷所思地看他:“混账,你是吾亲生的吗?”

乌令禅捧着脸眼巴巴看他:“我和娘亲长得不像吗?”

苴浮:“……”

对上那张和乌君极其相似的脸,苴浮再多话都给强行噎了回去,险些气得够呛。

温家主赶忙为他继续疏通经脉。

苴浮没力气生气了,恹恹道:“吾儿,为何非得是他?”

“那得归功于爹呀!”乌令禅高兴地说,“若不是您当年将尘赦收为义子,他怎会成为我阿兄呢?他但凡和我没点关系,我们又怎么会朝夕相处经历困难磨砺,生死相依,唇齿也相……”

温家主:“啊……咳!!!”

再说下去,苴浮的经脉可能要炸了。

苴浮虚弱地道:“你想将吾气死吗?”

“绝对没有!”乌令禅说,“我还想等着爹早日恢复,来为我们主持合籍大典呢,我算一下啊。”

乌令禅伸爪子掐掐掐:“哦!八月十七!寒露之日,宜成亲纳财祭祀,好日子啊。温家主,三个月时间我爹能康复吗?”

温家主笑着说:“您再说下去,恐怕明年都无法康复。”

乌令禅:“……”

苴浮奄奄一息:“吾儿莫非是误解了兄弟之情,还是当年他救下你,所以才心生感激?那并非是爱。”

乌令禅热情高涨却被连泼了两次冷水,蔫着垂下脑袋,闷闷不乐地说:“玄香也这么说,你们是不是还在把我当孩子,连感激和喜欢都分不出来。”

苴浮一时有些哑然。

乌令禅不想说话。

苴浮犹豫半晌,随意甩开温家主在自己腕上乱按的爪子,没好气地道:“都半个时辰了还探?没什么事赶紧走,别在此处碍眼。”

温家主看了出好戏,脾气极其温和地颔首一笑:“是,我等着喝君上和君后的喜酒。”

苴浮:“滚!”

温家主哈哈大笑,扬长而滚。

乌令禅蔫蔫地跟着他从彤阑殿出去,刚出来就见尘赦站在丹枫树下等着,顿时心情大好,飞快地小跑过去。

“尘赦尘赦尘赦尘赦!”

尘赦回身,带着笑道:“挨骂了?”

乌令禅摇头:“没有呢,爹说让你进去,他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尘赦摸了下他的脑袋,道:“好,那你先回丹咎宫吧。”

乌令禅正色道:“我要在外面等着你。”

尘赦失笑:“父亲可不会像对你一样轻易放过我,说不准会精神抖擞痛骂我三天三夜,这么久你也能等?”

乌令禅肃然地说:“那我还是回丹咎宫等你吧!”

尘赦:“……”

彤阑殿中全是浓烈的药味。

苴浮短暂地调息好通畅的经脉,掀起眼皮冷冷看去。

尘赦迈入大殿,颔首行礼,仍是那副恭敬的样子。

“父亲。”

“不要叫吾父亲。”

尘赦顺从地改口:“岳丈。”

苴浮:“……”

但凡温家主没给他顺经脉,指不定又得一口血吐出来。

苴浮还在气头上,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吾生平最悔恨之事,便是那日对你心生怜悯同情,才让你活下来祸害吾儿。”

尘赦对此等恶言并不放在心上,温声道:“父亲于符纹一道惊才绝艳,再悔恨应当也研究不出时间倒流之法,属实遗憾。”

苴浮笑了:“方才在困困面前装得温文尔雅,可将你憋坏了吧。”

尘赦也笑:“还好。”

苴浮和他冷冷对视:“你以为吾现在杀不了你?”

“父亲自然是能的。”尘赦笑着说,“但您会吗?”

苴浮还当他要拿乌令禅当挡箭牌,就听尘赦淡淡地继续道:“我已非当年那般软弱无能,任人欺辱拿捏,魔君之位我不在意、昆拂墟兴衰存亡我也懒得管,毕生所求唯有困困一人。若谁敢阻我,我照杀不误。”

说这话时,尘赦甚至眉眼柔和,语调温声细语,像是个关怀父亲伤势的大孝子。

唯独那双兽瞳,竖如悬针,酝酿着滔天的凶横暴戾。

“父亲,您也一样。”

苴浮一直知晓尘赦是半魔,更乐意见他蹩脚地学着当人,却时不时露出马脚破绽的死样子。

尘赦最开始年纪小,会极其恼恨自己破绽百出,半夜偷偷摸摸在辟寒台看书学人。

后来大概看开了,似乎寻到了维系魔兽和人身那纤丝一绺的短暂平衡。

——只要披上一副类人的皮囊,谁若质疑直接吃了便是,不必费心装真正的人。

尘赦看书多年,唯一学会的便是口头上的刻薄和一堆体面话。

这是苴浮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半魔的话。

陡然间,苴浮记起乌困困刚回昆拂墟时自己的那句话。

“别对吾儿起别的心思。”

一语成谶。

苴浮本威慑此人莫要觊觎乌困困的血肉,没料到此人觊觎的却是肉体。

苴浮面无表情和他对视:“若杀了你就能解救吾儿于水火,又有何不可呢?”

“那父亲还在等什么?”尘赦彬彬有礼地道,“为何现在还不动手?”

苴浮笑了:“你真以为吾做不到?”

他本就没什么求生欲,否则不会睡了六年才被强行唤醒,若是真的再用一次反噬性命的符纹,恐怕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两代前魔君,宛如两匹狼王相互对峙,寸步不让。

就在这时,旁边的窗户上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小声说:“爹,你骂完了没有呀?外面要下雨了。”

尘赦兽瞳的戾气瞬间消散,微微侧身就见乌令禅不知何时用双手横在窗棂上将自己挂在那,眼巴巴地看过来。

尘赦温声道:“不是说先回丹咎宫了吗?”

乌令禅高兴道:“我等你一起!”

君上本来没心没肺地就要回去玩,可转念一想每回瞧见的都是尘赦在等他,便忙不迭地折返回来,痴心等待。

苴浮怔怔注视着乌令禅欢快活泼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