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场(第2/3页)

“为什么?”

“他平时觉得压抑,身上的荷尔蒙分泌过剩,容易冲动,得找出口释放。”谭彦说。

“所以我每天让他们坚持训练啊,五公里,不能让他们闲着没事。”廖樊说。

“错,那不是释放,是消耗。对抗荷尔蒙,得用多巴胺。得让他们分泌出多巴胺,才能感到快乐。”

谭彦把廖樊给说糊涂了。“怎么……分泌?”

“荣誉感,使命感,归属感,充实而愉快的精神文化生活,健康的生活方式,才能让他们分泌多巴胺。”谭彦说。

廖樊靠在沙发上,显然对如何让民警进行分泌不甚了解。

谭彦见状,开始直奔目的。“作为大队政委,我不但是思想政治工作的第一责任人,更是政治建警、从严治警和从优待警的第一责任人。我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他开始反客为主,“我准备建立几项制度。第一,加强日常管理,设置早点名制度,无论民警是否加班,早晨八点半都必须到大队会议室集合,由你来总结前一天的工作,并部署新一天的工作,我来通报和安排政工、纪律和后勤等工作;第二,要加强思想政治工作,每周开设党课,集中学习政治理论和上级指示精神,做好上传下达,同时开展好批评与自我批评,将查漏补缺做到常态化;第三,同事之间不能再称兄道弟,要规范人民警察的日常行为准则;第四,车辆也要管起来,我查了,近期几辆车的违章情况严重,我建议统一由综合队管理,出车要填报‘公车使用单’……”谭彦洋洋洒洒地说出了整治计划。待他说完,《行星组曲》最宏大的《木星》乐章正好结束。

廖樊默默听着。他知道,自己显然低估谭彦了。“就这些?”他反问。

“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先进行这些,以后再有什么想法,咱们随时沟通。”谭彦留了个活话。

廖樊点点头。“我同意你刚才说的一些看法,但也有一些不同意见。”他看着谭彦。

“请说。”谭彦抬了抬手。

“首先说纪律要求,特警不是朝九晚五的单位,许多任务都是临时性的。就说昨天,凌晨市局指挥中心发布任务,让我们去配合经侦抓人。利剑突击队的人凌晨三点才结束工作,你让他们早晨八点半点名,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廖樊说。

谭彦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马上回答:“因为执行工作任务‘拉晚’的,可以请假,但必须经过你和我的同意。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廖樊点点头。“还有,你总说的称兄道弟,那我告诉你,这不是你们认为的家长作风或者一言堂,更不是什么党建弱化。这是民警们相互的信任,相互的托付。”他提高嗓音,“你在政工部门干了十六年,我也在特警队里干了十六年。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老特警就跟我说:‘拿上枪,跟我走。’那时条件差,几个人只有一件防弹衣,在抓捕的时候他们就让我穿,但冲锋的时候却自己上。特警是在刀尖上干活的人,跟你们坐办公室写材料的不同。有一次我和同事们去抓捕一个网上在逃犯,那孙子身上背着三条人命。我们分头在一个大杂院里搜索,当我冲进一个房间的时候,看到了他。但没想到,屋里还有另外三个人。当时我已没了退路,就只能硬着头皮上。没想到对方开了枪,第一发子弹从我腋下飞过去,我攥住了他拿枪的手,跟他滚在一起,另外三个人就对我拳打脚踢,甚至抢了我身上的装备。我知道那是一帮亡命徒,已经杀了三个人,多我一个也无所谓。我和他们整整搏斗了一分钟的时间,他开了两次枪,都险些打中我。我渐渐力不从心了,觉得自己要完了,这辈子肯定就交待在这了。但这时,我的兄弟们赶到了,制服了那几个嫌疑人,把我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谭彦,你知道吗?特警之间,是可以把后背交给队友的。我们之间不是同志、不是同事、不是同僚,而是兄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廖樊说着站了起来,“不恰当地说,我们之间的感情甚至比家人还深,我们信任彼此,依赖彼此,可以把命交给彼此!还有,既然干了特警,就意味着奉献,意味着牺牲,我不管他们来这里是不是有杂七杂八的目的,但到了这儿就得抛开那些私心杂念,就得在危急时刻拿命往上冲。我觉得这他妈的就是荣誉,就是忠诚!”廖樊掷地有声。

谭彦看着廖樊,甚至有把他这些话记下来的冲动。说得太好了,虽然有点飘,但能看出是有感而发。

“啪啪啪……”谭彦鼓起掌来,“说得好,我向你致敬。”

“我不会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这支队伍,不乱,不弱,不消极!我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廖樊啪的一下拍响了桌子。

谭彦一哆嗦,没想到廖樊是这个态度。

“我今天找你不是来认的,也不是来听你跟我说大道理的。我想跟你聊聊的目的,也无非是为了手底下的弟兄们。但没想到你,却跟我说了这么多废话。”廖樊变了脸色。

谭彦的笑容僵住了,没想到会适得其反。

廖樊摇摇头,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了一瓶白酒,咣当一下撴在了桌上。“这个看来也白带了。你这么讲规矩,是不是喝酒也得按着局里的要求报备啊?”廖樊问。

“当然得报备,特别是作为市局直属单位的‘双一把’。”谭彦冷下脸来,特意强调“双一把”,“你倒提醒我了,以后队里再有人饮酒,也得立下规矩。中队长以下的,要向中队长报备,出了问题他们负责;中队长以上的,包括你我,都要直接向市局指挥中心报备。”

“得,一切按规矩来。”廖樊苦笑,“你好好定你的规矩吧,我先走了。”他说着就转过身去。

一股火气突然从谭彦心底冒了出来,《行星组曲》也似乎快倒回了《火星》。他拍响了桌子:“廖樊,我跟你讨论的是关乎队伍发展的严肃问题,你跟我耍什么个人态度!”

廖樊转过身,轻蔑地看着谭彦。“我领教过你的严肃问题了,也说过我的态度了,你好好体会。既然市局派你到特警当政委,那好,以后你抓好你的思想政治工作,管好你的后勤和纪检,其他的,特别是业务工作不要掺和。咱俩分工负责,各不影响。”廖樊指着他说。

谭彦看着廖樊:“好,这是你的态度是吧?”

“对,这是我的态度。”廖樊板上钉钉。他说完一转身,摔门而去。

“我……”谭彦想骂脏字,又努力忍住了。他从办公桌后走出,在屋里转圈踱步,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自己的谋定后动、事缓则圆会满盘皆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谭彦真不知道廖樊这块料是怎么当上队长的。就因为干活儿不要命吗?郭局真是看错了人。谭彦被廖樊的乱拳几乎打死,肺都快被气炸了,手也抖了起来。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从转圈踱步到缓步慢行,最后又强迫自己坐到沙发上。他均匀地吐着气,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不能像老陈那样和廖樊决裂。那样将一损俱损,不但自己下派“翻盘”的意愿破灭,而且还会陷入内斗的泥沼。他想起了那海涛说的话,好的书法,笔锋不显露;明白的人,锋芒不外露。他知道总说战天斗地,其实最难斗的是人。干了这么多年宣传了,他早就厌倦了什么从警的初心,什么理想、奉献、惩奸除恶或伸张正义,那都是刚参加工作的小民警才会有的想法。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扭转自己崎岖的仕途,尽快触底反弹、峰回路转。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马斯洛的需求理论是逐层递进的,要想获得尊重,必须巩固地位,要想自我实现,必须拥有话语权。谭彦可不想像那些被宣传的劳模一样十年如一日地原地踏步,他要努力奔跑,目标明确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