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

黑夜转瞬即逝。黎明到来的时候,世界恢复了喧嚣。在特警大队食堂,谭彦默默地喝着一碗豆浆,他戴着耳机,耳畔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他在向郭局坦陈一切之后,郭局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谭彦,一切会按程序办理。谭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之所以选择这种最中立的办法,自然是因为与自己的关系。郭局叫来了纪委副书记康凯和政治部副主任楚冬阳,让谭彦把事实情况又说了一遍。康凯和楚冬阳都感到棘手。郭局公事公办,让两人协同技术部门到涉事仓库进行勘查,对那枚子弹进行检验,一旦确认检验结果,就尽快研究对谭彦的处理建议。在事实清楚后,郭局会向那洪林书记进行汇报,正式召开市局党委会进行研究。

按照《公安机关人民警察奖励条令》规定,伪造事迹或者申报奖励时隐瞒严重问题,严重违反规定奖励程序,获得授予荣誉称号奖励的个人受到开除处分、刑事处罚等五种情形,应当撤销奖励。但谭彦的问题比较复杂,主观上不具备伪造或隐瞒的故意,在取得荣誉后也未有被开除处分等情形,说白了只是获得的奖励名不副实,且在知情后没有如实上报。所以对谭彦撤销奖励的工作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复杂。楚冬阳向郭局陈述利害关系,如果要撤销奖励,必须由奖励申报机关报请奖励批准机关同意,谭彦荣立的个人一等功、全省青年卫士等称号,都是由市局向省厅进行申报的,而省厅已经将谭彦的荣誉事迹报到了北京公安部,准备参加年底的全国优秀人民警察评选。只要撤销奖励的事情一起动,此事必将全省皆知。郭局没有犹豫,再次强调要依法依规,严格按程序处理,且处理结果要对全局公示,做到公开、公正、公平,足以服众。楚冬阳领会郭局意图了,他收回了谭彦所获的奖章和证书,等最终出处理结果后,再收回所获奖金。

虽然郭局要求在做出最终处理决定之前,此事要严格保密,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对谭彦撤销奖励的工作涉及多个部门,需要逐级上报。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一早便全局皆知了。

谭彦正在发愣,耳机突然被拽掉了。谭彦转头一看,是百合。

“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百合说。

“这里不行吗?”谭彦问。

“这里人太多,出去走走吧。”百合说。

谭彦知道百合的用意,但也不好拒绝,就仰头喝完了豆浆,随她走了出去。

外面空气很好,昨夜的风带走了尘埃和雾霾。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百合停在了一棵茂盛的柏树下。

“我跟你说过吧,刚考进特警队的时候,我特别不适应。不能化妆,不能留长发,不能像其他女孩那样有自由的业余时间。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想放弃了。”百合看着谭彦的眼睛。

谭彦知道,她是想劝慰自己。“我知道,但后来你坚持住了。”

“知道因为什么吗?”百合问。

“因为……你坚强啊。”谭彦说。

“不是。是因为泰格。”百合说,“你知道吗?领导刚把泰格交给我的时候,它已经四岁了。它立过很多次功,是一只功勋犬。上一个训犬员辞职了,我是中途接的手,刚开始它不服我,见到我总是呜呜地叫。在训练的时候,还欺负我,咬着绳子不撒嘴。但领导告诉我,要想战胜它,必须先战胜自己。于是我就软硬兼施,在不训练的时候,跟它套近乎,喂它好吃的,帮它梳毛;训练的时候一点不客气,完全按照操作规程来。后来它被我驯服了,我也战胜了自己。但没想到时间这么快,刚刚六岁它就退役了,离开了一线。你知道吗?虽然警犬服役的黄金年龄只有三至五岁这几年,但它本来还可以再工作几年的。就是因为那次事故,才让它提前离开警队。”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事故?我没听你说过啊。”谭彦说。

“去年夏天的时候,我在凌晨被叫醒,去参与处置一起持刀劫持人质的任务。嫌疑人在一个饭店劫持了自己的女友,他情绪很激动,扬言要同归于尽。为了不激化矛盾,所有男特警都在远处待命,只有我一个人扮装成饭店的服务员,给他们送水,以缓解嫌疑人的情绪。我当时搞砸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紧张,我本想劝慰嫌疑人,却不料他突然发作,持刀向我袭来。危急之时,泰格扑了过去,咬住了嫌疑人的胳膊,但自己也被刀扎伤了。嫌疑人被控制住了,人质也得救了,但泰格的腿却整整缝了20多针,直接影响到了它的职业生涯。我刚开始训犬的时候,浪哥就提醒我,越快乐的相聚,分离时就越痛苦。我一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但没想到,它还是来了。泰格和浪哥一样,都成了英雄……”百合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如果再选择,还会当警察吗?”谭彦问。

“我喜欢一句话,宁愿做过了后悔,也不要错过了后悔。”百合看着谭彦。

谭彦点点头:“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些。放心吧,我会撑住的。”

百合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样东西,递给谭彦。

谭彦一看,正是那个“猪爸爸”徽章。

“啊,我以为丢掉了,没想到你……”谭彦有些感动。

“你说过的,猪爸爸会把照片挂在墙上,会打棒球,会带佩奇和乔治去野营,会在下雨的时候在泥坑里跳,所以他是孩子心中的英雄。”百合说。

“谢谢你,谢谢……”谭彦低下了头。

“还有这个,送给你。”百合又递给谭彦一个东西。

谭彦展开一看,是一张柏林爱乐乐团襄城音乐会的门票。

“通过黄牛买的,没办法,太紧俏了。”百合说,“就在下个月,如果咱们能顺利破案,就一起去看。”

谭彦笑了,又哭了。他看着百合,觉得压在自己心里那块石头,似乎被撬动了。

“给我。”百合又伸出手。

“什么?”

“把徽章给我。”百合说。

谭彦把徽章交给百合。百合松开别针,将徽章别在了谭彦的警服上。

“你不是在书里写过吗?一只站在树上的鸟儿,从来不会害怕树枝折断,因为它相信的不是树枝,而是自己的翅膀。所以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加油!”百合看着谭彦的眼睛说。

“嗯。”谭彦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口哨。谭彦转头望去,竟然是章鹏。

“哎,我们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让百合来劝你最合适,以免……引起你的抵触。”章鹏苦笑。

“你?”谭彦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