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葡萄》(一)(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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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开头先进入一段老旧录像带风格的画面,跳帧略带抖动的黑白画幅,人物的行动速度略显诡异,时而停顿滞涩,时而抽帧过快。

缩窄的取景框上,用白色粉笔样的字体标注着年代和年龄,无一例外,记录的主人公都是“尤里”。

从小娃娃时牙牙学语。

到穿着小裙子,一遍遍学习如何行礼,如何走路,如何吃饭。

再到一身和服,循规蹈矩,姿态优雅而娴熟的小女孩模样。

窗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雨打风吹,日晒雪飘,墙上从空空如也,最后爬满紫藤,它们互相接架攀援,顺着搭起的支架结出密密丛丛的花枝,沉甸甸地垂落。

最后镜头又切回室内,穿着白无垢的美丽女子低眉顺眼,被父亲牵着手,交给高大的丈夫。

画面凝聚在白无垢上,像一幅雪女的画。

轻快,古怪,带着几分戏谑的背景音悄悄溜走。取景框不知何时早就散去,时不时闪现的抖动线已然无踪,然而画面上依然是沉寂且绝对对称的黑白两色。

“夫人,您见过这个人吗。”

忽然,一只肉色的、骨节修长、指甲匀称饱满中透出些绯色,皮肤下透出淡蓝色血管的手将一长照片递到桌前。

画幅的重心像人的视野,始终跟随着那只手。

像一幅雪女画的夫人睫毛轻颤,原来是个活人。

她的衣服也并非是此前的那件白无垢,只是颜色太淡,随着日光偏移变暖,虽然房间依旧如雪洞般冰冷,她淡粉色的和服却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如云的秀发,仿佛拢着一道轻纱。

她的眼光轻飘飘地与对面的女人对上,然后移开:“没有,这是谁?”

“他叫阿兰,这是您丈夫为他起的名字。”

“嗯?”

“他的本名叫橘佑太郎,但您的丈夫说,看到他的时候,就像看到墨洛文诗歌沙龙中的雕塑活了过来,纳西瑟斯披着轻纱走入现实,水中仙女注定要为他流泪…所以他为他起了这个称呼,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称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静态镜头一直停留在画面中的女人身上,如果不是身后滑过的飞鸟,和她瞳孔中略有变化,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一幅定格画面。

“我的意思?尤里夫人,”

手的主人出现在镜头中,这是一位身着男装,却妆容精致的女子,她的脸庞让人想到夏日的海边。只轻轻一笑,便仿佛能让冷色调的房间透进几分明媚。

“请原谅我的冒犯。

“我的意思是,您的丈夫爱着一个男孩。”

“怎么,您不知道吗?”

“……”

尤里夫人一脸冷凝端肃,像是刻板印象中最凛然不可侵犯的那一种,嘴唇微抿,下颌轻轻抬起,透出几分冷艳,“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瞧您说的,我当然知道,”

男装女子微微睁大眼,脸上的表情略显浮夸,像是在故意说乐子逗人笑似的,

“佑太郎,不,阿兰,是我养在家里的男孩。

“他的衣物、他的房间、甚至是他出去玩的花销,无不都是我一手供养,又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我呢?何况这个孩子,他那轻浮可爱的小脑袋里,从来也没有什么秘密。”

她掩唇吃吃笑起来,笑得眼角眯起,前仰后合,动作举止颇为娇娆妩媚。虽然语气仿佛在拿自己的可怜事取笑,却又睁着一双明媚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面前之人。

尤里夫人像是被她的笑所唤醒,轻启眼眸,眺视了一眼桌上的照片。

即使有限的照相技术,依然能看出那上面是一个极其鲜活可爱的男孩,正在一片葡萄藤下开心大笑。

尤里看着照片,她的眼神像在看梦中的一片云,她的嘴唇如同少女一般微微撅起,轻轻浮起一点微笑,复又在唇边悄然化开,重新归于郁郁。

“这的确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尤里道。

“哦,这就是您的想法吗?”

男装女人笑容扩大,但笑意不及眼底,脸上遮掩着猜度,又含着几分恶意道:

“不愧是被保罗先生夸赞为顶好的女人,果然是顶好的女人,我早就想见见,您是怎样的人了。果然呀,保罗先生的运气,令我一个女人都要嫉妒啦。

“据我所知,您的丈夫基于某种特别的占有欲,要将他从我身边夺走,带回自己家中共同生活。不知道保罗先生跟您说了没有呢?

*

镜头旋即切换到另一处场景,显然就是方才两个女子口中所说的保罗和阿兰。

保罗是一名儒雅成熟的男人,岁月的些许痕迹爬上他的眼角,但并未减损他多少风采。而他正哄着一个极度漂亮的男孩。

后者出现时,整个影院似乎为之齐齐停顿一秒。很快苏雯认出,这就是预告片中的美貌少年,此刻电影中的画面正是预告中的一幕,完整的片段下越发显得灵动。

通过两人对话,不难得知目前的情况。

保罗为阿兰寄住在那名叫春奈的艺者[3]家中而感到不安,努力劝着阿兰要搬去跟自己住。

而阿兰固然依赖他,对此事却犹豫。

保罗见状越发恳切地劝告。

一方面,阿兰依靠女人供养,自然可能会与女人发生关系——甚至已经发生过关系——的事实令他妒火中烧;

另一方面,阿兰所住之处靠近下町一处里巷的栈房,虽说那名艺者据说已经半隐退,然而毕竟或许会接待些旧客。遑论外头还有一条小径,直通外头大路上的居酒屋。

保罗曾送阿兰回去过一次,送到小径边上,与他依依惜别,那时便觉此地鱼龙混杂,进出行人若有似无,似乎都会注意到美丽可爱的阿兰。

阿兰对春奈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面对这供养自己的女人,多少有些畏惧。

保罗虽从未见过春奈,却并未少与女人打交道,当即理所当然地告诫他:

“她不过是卖笑女子,没少榨取男人,浮钱来得容易,年轻时恣心纵欲,上了年纪心中有愧。这些不过是为弥补良心不安的举动罢了。[1]”

“那么为什么是我呢?”

“自然是因为你长得美丽动人,我的阿兰,你诚然可以感谢她,我也感谢她,令你免遭生计之苦。但却不必为此觉得亏欠了她。”

一听保罗这样说,阿兰便觉得心中安泰了许多。

阿兰就是这样柔软又无主见、情绪化到像个女孩儿似的男孩。

保罗早知会如此,他深爱这一点,却又怕极了这一点。

……

苏雯:?

她没看过《葡萄》,只听说这是部同性小说,所以就这么傻不拉几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