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还未亮时,三莽山各处就点上了灯,冯大盆带着人杀鸡宰猪,惨叫声好不热闹!

因着在山中,婚礼吉时又在黄昏,所以礼从简,许多如开脸之类的事便都省去了,李眠玉起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细细沐浴过后,她便坐在了梳妆镜前,嘴里还被燕寔喂了只包子,肉馅儿的。

山中妇人都不会那新嫁娘的繁复发髻,她更不会,由着燕寔替她先烘干头发,垂眼时看到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乌发,心里像也被抚过一般。

她心旌神摇,腮上不必抹上胭脂便已经红红的,吃完包子忽然道:“燕寔~那些妇人说男女成亲前不好见面,尤其是成亲这一日,说是不吉。”

“公主不一样。”燕寔垂着头,慢吞吞道。

李眠玉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好没道理!我想见你就见你,不过见一见,怎么就不吉了!”

而且如今在这山上,她的头发只给燕寔碰。

李眠玉眉眼弯弯,忍不住盯着镜子里看,看燕寔为她梳发时沉静认真的脸,看她浓云般的乌发听话地在他手里挽起。

昨夜里,她没睡着,趴在燕寔怀里一会儿与他说话,一会儿又笑,翻来覆去的,天初亮才睡了过去,只是没睡多久又被他拉起来梳妆。这会儿她看了镜子一会儿,有了些困意。

李眠玉强撑着睁大眼睛,可困意袭来时怎么都挡不住,她打了个哈欠,身体忍不住往后靠,“燕寔~我有点困了。”

燕寔伸手将她一揽,让她靠在他腰上,另一只手上动作没有停下,他似乎笑了一下,“多睡会儿,晚上不能睡。”

李眠玉此时脑袋已经开始浑浑噩噩,听到他这一句,反应很慢地想,晚上为什么不能睡?

晚上……晚上要洞房。

李眠玉忍不住心跳怦怦,强撑着睁眼仰头去看燕寔,燕寔低头,漆黑眉目安静看着她,明润深邃,她抿唇笑,朝他伸出手。

燕寔不明所以,对视一瞬,俯身凑过来,李眠玉的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喉结,她的声音带着困倦的迷糊,“从下往上看,你这里真大。”

少年瞬间被刺激了,喉结一滚,一下直起身来,手里抓着的乌发从指尖溜走,忙又去捧住。

李眠玉看着他抿唇笑,一双眼已经困得开始涣散,说完这话,便安静了下来,靠在了他腰腹处。

燕寔心间擂鼓,喘了好几口气,心又疼又痒,他忍不住弯腰,在她红红的腮帮亲了下,才是缓解了这股疼。

他稍稍平息了情绪,重新拿起梳子替她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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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卢姝月被窦白飞按在了镜前,新买的镜子磨得极亮,照出不同神色的两张脸。

卢姝月面色厌烦,窦白飞却扬着笑,喜气洋洋,弯腰哄她:“月儿,这山里的妇人都不会梳头,你要是自己不梳,那我帮你梳了?”

青年英武粗壮,那大手又黑又粗,抓住卢姝月头发时剌得她头皮都疼了,她心中还是满腔愤怨,一把拍开他的手。

窦白飞又粗声道:“今日隔壁的前朝公主不知要打扮成什么样,月儿,咱们不能输给她!”

卢姝月想起李眠玉,便又有些怔神。

这几日她担忧她爹的身体,心中交织着焦灼与怨气,每一日都很艰难。但此时她忽然就想起来,李眠玉五六岁就没了爹娘,如今又没了祖父,家国已亡,她究竟为何不怨恨这世道与命运呢?

她依然不理解。

“月儿,我先替你梳发,一会儿你自己挽?”窦白飞还笑嘻嘻弯腰在她耳边说。

卢姝月盯着镜子,从镜子里去看窦白飞的脸,他生得英武粗犷,此时却一脸谄媚,这人惯用的是两把斧头做武器,在战场上悍勇非常,她也不懂为何对她如此执迷不悟,分明他想要什么样的女郎就能要什么样的女郎。

她柔婉的脸上眉头紧锁着,心里依然是满溢的怨,开口时声音却怪异的柔和,“二哥,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窦白飞一拍大腿,声音洪亮,“我和你好,这辈子不后悔!”

“你在拉我进地狱。”卢姝月又道,她盯着他道,“爹还会认你,却不会再认我。”

这就是对女子残酷的世道,男子做了什么都很容易被原谅,这种事,至多就是一桩风流韵事,但女子却不同!

窦白飞粗声粗气:“管他认不认,他又不是我爹,以后你也别认他!你看隔壁那前朝公主爹娘都死光了,不也每天都挺好?她就和她情郎两个过,我们也就我们两个过,不好么?”

他顿了顿,看她面容还冷淡,便高声道:“我今日绑也要绑你上花轿!”

卢姝月自然知道他的手段,一把推搡他,窦白飞立刻就要竖眉放狠话,就见她拿起了梳子,低头开始梳头发。

窦白飞说得对,她不能输给李眠玉。

卢姝月什么话都没说,窦白飞粗糙的心也察觉不出女郎细腻的心思变化,只知道她开始梳头了,便心里美滋滋,坐在一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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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黄昏时,山上喜乐开始奏鸣。

李眠玉醒来时,发觉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有些茫然地从梳妆台上起来,环视了一圈四周,没见到燕寔,她一下有些紧张,猛地站起身来,却发现头上珠链晃得她脸疼,她摸了一下脸,看向铜镜里。

她戴着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花冠,比宫中所制要简单一些,却精致俏皮,她歪头轻轻晃了晃脸,那发髻上的蝴蝶便轻轻扇翅。

李眠玉抿唇欢喜,又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想起来燕寔此时该在竹楼外等她了。

她看向床上,被褥已经换成大红色,上面铺着一件散开裙摆的婚服。

她想到这件还没看过的婚服,忍不住几步过去。

民间婚服不似宫中玄色为底金红两色为绣的礼服,是大红的,裙摆处绣着凤鸟翱于花丛,她低头摸了摸,视线却被藏在凤鸟下的燕子吸引。

栩栩如生俏皮的燕子歪着头站在凤鸟尾上,翅膀展开,昂首挺胸,李眠玉一下认出来这是燕寔绣的,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嘀咕声:“谁家婚服上绣燕子?”

半晌后,她又兀自答:“我家!”

李眠玉摸了摸燕子,视线往上,又看到袖子,衣摆,腰际,都有几只燕子,或踩在花枝上,或展翅翱翔,或歪头憨然,或敏捷可爱。

她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李眠玉才是回过神来。

“小表姑可换好婚服了?”外面是妇人嘹亮喜气的声音。

李眠玉忙道:“马上!”

妇人哎了一声,回得更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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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寔换好了婚服,站在竹楼外,身后则是一抬布置得喜庆的花轿,四个土匪充作轿夫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