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江云走进审判庭时,除审判长雷契尔以外,其他人均已入席。

空间被冰冷的台阶划分出清晰的界限,一眼望去,唯有最顶端的两个位置空着。

被告席孤立在最底端,相比审判台的庄重恢弘,它只是一把简单渺小的木椅。

仿佛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俯视它。

曝光过度的光线投落在木椅上,陈旧的裂痕清晰可见,每一道都宛如一次最绝望的挣扎。

而现在,这把木椅上,坐着江云的丈夫。

陆淮和其他人一样,在江云现身的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在一众年龄在四十以上的军政高官中,陆淮无疑是最年轻的那一个。

他看着完全不像和高官们同一个时代的人。

但若将时间回溯到十七年前,在场所有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的职级能高过当年年仅二十四岁的上校。

可十七年后,有些人却觉得自己有资格“审判”这位仍然只有二十四岁的上校了。

陆淮或许也是觉得这场审判迟早会来,所以才主动要求提前,以便他更好地掌控局势吧。

这样的场合下,江云没有给丈夫过多的眼神,目不斜视地朝金字塔一般的空位走去。

等江云坐下后,其他人才坐了下来。

阿加莎坐在审判庭的中端,目光一一滑过在她之上的高官们。

宫泽,马卡斯,几位军部的少将……

在她的身后,还坐着一些像莫里斯和巴尔克之类的上校和中校。

庭间的军政高官中,居然有近一半的Alpha对江云动过或多或少的心思。

雷契尔的入场打断了阿加莎的思绪。众人再次起身。

法槌重重敲落,审判正式拉开序幕。

“陆淮上校,”雷契尔锐利的视线透过半圆形的镜片,居高临下地聚焦在陆淮身上,“联盟标准历327-NE,1月13日,你驾驶终末号战舰,和星际异形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战役。在该战役中,你身上肩负了两个任务。你是否还记得那两个任务的具体内容?”

“记得。”陆淮的回答冷静而清晰,“第一,确保异形大军无法进入联盟的安全星域;第二,拿到[沉睡的女王]。”

雷契尔问:“拿到[沉睡的女王],然后呢?”

陆淮道:“回到终末号上。”

雷契尔眯起眼睛:“仅此而已?”

陆淮点点头:“仅此而已。”

雷契尔:“很好。接下来我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能]与[不能]。”

陆淮:“好。”

雷契尔:“在当时的终末号上,加上你这个总指挥,一共有十七名军官,其中还包括现在的奥斯维德中将,是吗?”

陆淮:“是。”

坐在江云身边的奥斯维德喉咙动了动,面部肌肉沉默地绷紧了起来。

他不由地看了江云一眼,眼神中透着些许担忧。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和江外长提起陆上校殉职时的详细经过,江外长也没有主动问过他。

如果陆上校归来之后没有和江外长说过这件事,这可能将是江外长第一次听到以下的内容。

雷契尔:“你在[殉职]之前,将这十六名军官全部调离了终末号,是吗?”

陆淮:“是。”

雷契尔:“你是因为判定终末号即将解体,所以才将他们调往更为安全的地带吗?”

陆淮:“是。”

雷契尔:“你是否知道,联盟的命令虽然是带[沉睡的女王]回到终末号,但最终目的,还是希望你能将[沉睡的女王]带回联盟?”

陆淮:“是。”

雷契尔:“你明明有机会将[沉睡的女王]交给奥斯维德等人,让他们将其安全带回联盟,你却坚持要让[沉睡的女王]和你一起留在终末号上,是吗?”

陆淮:“是。”

这一个“是”字犹如湖心投石,让沉寂的观众席瞬间骚动了起来。

有愤慨,有惊叹,更有占据上风的冷笑。

即便他们心知肚明,陆淮这么做,是想让终末号成为引开异形大军的唯一诱饵。

只有异形的[女王]在终末号上,异形大军才可能放弃攻破联盟的防线,继而不惜一切代价地追逐终末号。

终末号注定会解体,陆淮不可能,也不会让其余的十六位军官陪着他一起殉职。

然而雷契尔避重就轻的问询却让事情朝着对陆淮极为不利的方向发展。

要不是被江云按住了肩膀,奥斯维德恨不得站起来和雷契尔争辩个清楚,哪怕他是那么的不善言辞。

雷契尔:“最后一个问题:你能否保证,无论是十七年前,亦或是现在,你所汇报的内容一切属实?”

陆淮:“不能。”

江云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全场一片哗然。

“安静!”雷契尔敲打着法槌,强硬地让审判庭重归寂静,“陆淮上校,你有哪句话是不属实的?”

陆淮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无论是用词和语调一直保持着一名上校在军事法庭上应有的干脆利落。

他只回答了两个字:“[遗言]。”

江云缓缓垂下眼睛,安静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他的心又因为陆淮,跳得好快好快了。

在离江云只有几个位置的地方,继飞船上递出的手帕后,马卡斯和宫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在陆上校的[遗言]在军政系统流传开后,他们给江云发的邀约简讯。

霎时间,那些曾因为陆淮的[遗言]误认为机会降临的军政高官们,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

这些Alpha中,其中不乏直到现在,依旧坚信江云和陆淮不过是政治联姻的人。

可惜,他们的坚信只能到此为止了。

阿加莎失笑出声:“你小子……”怕不是整场审判就等着回答雷契尔最后两个问题吧。

陆淮用一句[遗言]掀起了风浪,又用[遗言]两个字让风浪自卑地蜷缩回深海。

他的回答中没有一个和私人感情有关的字眼。

他甚至不愿复述一遍他的[遗言]。

因为他知道,审判庭间的每一位Alpha,均已对那句话倒背如流。

十七年前,陆淮在汇报的结尾,为他的新婚妻子留下了一句话。

十七年后,陆淮以最不浪漫,却最惊心动魄的方式告知所有人——

那一句话,是他临死之前,在极度不甘之中,在万般无奈之下,唯一的谎言。

……

第一场以审判为名的交锋结束,表面上看,陆淮和总统府可以说是各有所得。

总统府自以为抓住了陆淮十七年前的破绽,找到了不为陆淮晋升军衔的正当理由。

可谁都能看出来,只要以奥斯维德为首,十六个被陆淮保下来的高级军官仍将陆淮视为长官;只要陆淮还是外交部部长的合法丈夫,军衔对陆淮的地位来说,便不再具备任何实际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