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2/4页)

玄黑的冠,鲜红的缨。

偏又身着文武袖,鲜血淋漓,匪气尚未收尽,如此的不伦不类,似鬼非鬼。

他在廊庑边坐下,微微笑着,对裴从禄道:

“今后,我便是裴绍,裴胤之,你的侄子。”

-

像是溺水一般,骊珠从梦中挣脱清醒,大口大口呼吸。

额头冷汗津津,心跳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从榻上坐起,慌忙地想抓住什么,直到发现自己的手本就被人紧攥着,才似乎平静下来。

她刚刚……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与此同时,被她注视的人也睁开了眼。

那双眼浓黑得看不见一点光,定定看着帐顶,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方位。

许久,才转了转,落在骊珠身上。

“……怎么了?”他问。

骊珠呼吸渐缓:“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而已。”

骊珠回想起梦里无比真实的画面,喉头似塞了一团纱,哽得她心口钝钝发痛。

真的是噩梦吗?

为什么她觉得,这些事,曾经真的发生过?

“我好像,也做了个噩梦。”

骊珠长睫微微颤动:“你梦见什么了?”

他视线定在她脸上。

那真是个可怕的噩梦。

梦里,他好像没有在红叶林中捡到她,他们也没有一起来到襄城。

没人去帮丹朱,红叶寨也没有守住,只有无尽的血、死亡、杀戮——

他失去了一切,连名字都不剩下。

“……我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骊珠微微睁大眼,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梦了,立刻摸向他的额头。

“裴照野,你不会把脑子烧坏了吧!”

她昨天也没睡那么死啊!

在她掌下的裴照野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脑子没问题。”

他低声道:

“抱一下。”

一头雾水的骊珠被他揉进怀里。

他的手掌绕过她的后脊,轻握住肩头,不带丝毫欲念,反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地、缓慢地摩挲,拥紧。

初冬将至,寒风从窗缝里挤入,他的怀抱却一年四季,终日炽热。

骊珠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要抱他,但见他心绪不佳,便也任由他抱着,默不作声地想:

连重活一世都有可能,梦见前世发生过的事也不难接受。

如果这个梦是真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只是……那个在背后指使裴家兄弟的人,是谁?

梦里的裴照野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所以才会顶替裴绍的身份。

那他去雒阳,也是为了复仇吗?

骊珠正想着该如何找出这个人,以绝后患时,门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裴照野猛地被她推开。

“肯定是玄英来了!”

骊珠连忙给他盖好被子,严肃道:

“把眼睛闭上,好好装晕,否则被玄英知道你是醒着跟我睡在一张榻上,你就死定了!”

“……玄英是你娘吗?”

“你别管!她不是我娘胜似我娘!”

裴照野刚顺从地闭上眼,就听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公主,你醒了吗?”

骊珠错愕:“覃珣?你怎么来……”

刚一出声,骊珠便闭上嘴,立刻想翻身下床。

然而还没等她起身,门口侍候的女婢便推开了门,覃珣跟在她们后面,微笑着跨进门内。

“今日来时,见街上并无摊贩,想是还在戒严,便从裴府给你带了早……”

覃珣面上的笑容在看见榻上的另一人时凝固。

握住食盒的手指一紧。

“公主?”他笑容僵硬,“您为何会与此人……同榻共眠?”

关他屁事。

榻上装晕的裴照野不耐烦地想。

入内侍奉的女婢们眼观鼻鼻观心,骊珠却颇有种做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的紧张。

她勉强镇定地下榻,去屏风后任由女婢给她更衣。

“……他伤得重,医官说要彻夜照顾,结果……我半夜实在困,不知怎么,就也爬上去睡着了,反正他也晕着,无妨。”

覃珣背过身,耳廓绯红。

是被气的。

半晌,他才道:

“公主已决意与我解除婚约,我本不该多言,只是,就算我与公主做不成夫妻,也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如何忍心看着公主误入歧途?”

“我怎么误入歧途了?”

骊珠从屏风后绕出,面含怒色:

“我喜欢跟谁睡觉就跟谁睡觉,你还管不到我榻上!”

覃珣愣了愣,像是被骊珠如此直白的言语惊到。

“公主,你……”

他面色薄红,这次是羞赧的缘故。

“我并非是说那个,我的意思是,你二人身份悬殊,你与他交往过密,可想过雒阳那些人,还有南方这些自比公主的世族贵女,会如何轻慢你?我是担心他们背后非议公主。”

“……哦。”

骊珠反应过来是自己理解错了,怒火平息几分,但还是不太高兴地嘴硬。

“没关系,我不介意,随他们怎么说都行。”

覃珣见她连这个都不介意,简直一副铁了心要跟这个匪贼在一起的模样,难免觉得挫败。

他从很小的时候,便将骊珠视作他未来的妻子。

也很多次的想过,他们未来成婚后朝夕相对,会是怎样的画面。

骊珠擅长丹青翰墨,他亦擅此道,她喜欢那些古籍孤本,他们也可以一起抄录钻研,闲时出游赏花,忙时便秉烛夜话。

如此琴瑟和谐,彼此相伴一生——就如他的父母那样。

覃珣目光幽怨朝骊珠望去。

良久,他轻叹一声:

“我今日来,是代捷云致歉的。”

骊珠微微扬眉:“捷云?”

“公主还记得你临行前,那舞姬说她与裴照野有染之事?确实有人指使,是捷云见我与裴照野之间有些争端,想为我出气,这才买通舞姬说谎,想动摇裴照野在寨中的威信,实在惭愧。”

骊珠眼风朝榻上扫了一眼。

“……你还是过来这边一点说,坐着说吧。”

覃珣摇摇头:

“不坐了,午后我会回裴府收拾行囊,傍晚便回宛郡……公主希望我走吗?”

骊珠努力住抿唇,不让自己笑得太不给面子。

“你这趟去宛郡,本就有正事要做,已经为了我的事耽搁太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然而覃珣静静看着她,好似已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坦然笑道:

“襄王有意,神女无梦,我知公主无意留我,还是明知故问,是我自讨苦吃,公主不必掩饰为难。”

“今早来官署,我已经从长君口中得知了昨夜始末,多亏这位裴山主及时救驾,他没有辜负公主赠予铜虎符的信任,证明不是居心叵测之徒,公主身边多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我也就可以放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