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2/3页)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骊珠的心悠悠落地,眸色寂静。

在背后支援葭草渠水匪的人,是覃戎,所以裴照野必须这么做。

他不会再被动挨打,他不会再任由红叶寨遭到这种莫名的暗算袭击,即便不能让覃氏覆灭,他也要他们尝到痛楚,付出代价。

……可覃戎为什么要针对红叶寨?

而且一出手便要将他们全寨置于死地?

骊珠隐约觉得这背后有什么隐情,像是隔着一层雾,若隐若现。

“我必须替他们善后。”

骊珠忽而起身,鬓间珠钗步摇晃动。

“不能让他们反贼叛军的身份坐实,一旦坐实,就真的没有半点回旋余地了……快替我准备车马船只,我要去宛郡!”

长君从未见过公主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愣了愣,与玄英对视一眼,玄英颔首,他这才咽下了劝阻之语,命人套车去了。

直到坐上前往渡口的马车,骊珠仍然神色恍惚。

怎么会这样呢?

她见过他胜仗归来,满城鲜花着锦,百姓夹道欢迎的模样。

也见过他为筹措军粮军饷,挑灯夜战的呕心沥血。

覃氏想要的权倾朝野,甚至改朝换代,对于那时的裴照野而言都是唾手可得,但他却选择远赴边陲。

北地风霜严寒,他的旧伤日日都会发作。

他就这样忍耐着万千虫蚁啃噬骨头的隐痛,将最后一丝气息都耗在了北地。

她的夫君,明明是为南雍而战的大英雄。

他怎么会是反贼?

他怎么能被人当做反贼?

马车忽而停了下来。

骊珠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湿润。

“玄英,怎么了?”

马车外的玄英道:“公主,前面的路被流民堵住了,要牵着马慢慢过才行。”

骊珠掀帘望去。

天色黯淡,空气里混杂着干燥发霉的衰败气味。

岸边停靠着许多船,不断有满满当当、吃水极深的船停靠渡口,衣衫褴褛的流民们一个接一个下船。

“公主,时间匆忙,行李未曾备全,待会儿再另派一只船送来,公主先行出发即可……公主?”

长君见骊珠久久未动,回头不解地望了过来。

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骊珠的心口,她呼吸有些急促。

真的要阻止他吗?

即便她能用自己的钱去筹措粮食,但冬日粮价高,光靠她的钱,筹措来的粮食能赈济多少流民?

“……参见清河公主。”

车外忽而传来一道声音,是驿站的信使。

“正好公主在此,不知这封信是送往官署,还是直接交给公主?”

骊珠霍然抬头:“什么信?”

“雒阳清河公主府来的信。”

骊珠离开雒阳时,公主府还在修缮,如今大约是已经修好了。

玄英接过信拆开,递给骊珠:

“这信是掌管财帛的私府长许平卿寄来的。”

骊珠立刻接过扫了一遍。

若说方才只是心口沉重,看完这封信,骊珠抬头望着茫茫江面,心彻底沉入水底。

“……不够。”

她喃喃道:

“这些钱,远远不够。”

“怎么会?”长君忙上前凑近了看信,“公主用度都是从宫中所出,平日节俭,这些年两郡三十二县的食邑积攒下来——”

长君看到那个数字,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他抬头道:

“这绝不可能,有人在瞒报,吞了公主应得的食邑。”

前世的骊珠几乎从未为钱发过愁,自然也就没有关心过自己的食邑,她只知道,以她的开销,用几辈子也是用不完的。

但此刻真到急用时,她才忽而明白父皇过去的愤怒从何而来。

食邑是在封邑内按照户数征收租税。

但现在,却有人在瞒报人口,避开租税,中饱私囊。

有人在偷她的钱!

骊珠深吸一口气,彻底在马车上坐稳。

“……宛郡去不了了。”

长君讶然:“为何?公主不去阻止裴山主了吗?”

那位裴山主既然做了这么周密的计划,一定是势在必行。

公主要是不去阻止,他恐怕真能把天捅出个窟窿!

“他必须夺粮,否则,不出半个月,不仅伊陵要开始消耗留给本地百姓的存粮,还会失信于绛州。”

江面上涌来的寒风吹动车上纱帘。

骊珠放眼望去,水上还有几艘船,正朝着伊陵缓缓驶来。

很快,这些流民就会成为伊陵的负担。

骊珠静静坐在车内,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

恐惧与迷茫如江水涛涛,伴随着周遭喧嚣,一浪接一浪地朝她拍打而来。

“……伊陵到了,伊陵终于到了……”

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生出刹那光彩。

还有人在搀扶着泣不成声的女人。

女人哭喊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人挤到水里了,他还在水里啊……”

声音盘旋在冬日寒风中。

少顷,玄英听到车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微弱泣声。

玄英心头一酸,想要掀帘安抚,却在动手之前迫使自己停了下来。

“公主想哭多久,玄英便在这里陪公主多久。”

她的嗓音如春风和煦。

江风却潮湿而刺骨,无孔不入。

“玄英,我好笨。”

“公主不笨,公主是天下最聪明的公主。”

“……天下现在就我一个公主。”

她闷闷地、懊恼地道:

“我就是很笨,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改变不了。”

明明重生一次,应该占得先机。

然而时局却千变万化,半点不由她做主。

玄英笑道:

“什么叫做得好?要做到怎样才算好?两个月前,公主在皇后面前还只能唯唯诺诺,不敢顶嘴半句,两个月后,公主可以从皇后的屡次暗算下全身而退。”

“一郡之内,官员任免,兵马调动,都悉听公主的意愿,这些得到妥善安置的流民,也都是公主的功绩,天下英杰,又有几人能做到公主做的这些事?”

骊珠湿润的泪睫颤了颤,又很快丧气。

“……可这些都不是我最想做的,我最想做的,就是不成。”

“成不成,也要做了才知道,”玄英循循善诱,“但公主想要什么?”

鬓发凌乱,骊珠微微出神。

官吏贪名贪财,世族下欺百姓上叛君主,外敌虎视眈眈只待局势混乱便会狠咬一口,百姓被所有人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权贵的贪欲将所有人轻易绞碎,碾做滋养他们的血肉,直到新的权贵在旧血肉里脱胎换骨诞生。

她如此软弱、怯懦,试图跳出车轨,远离这个血肉横飞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