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第2/2页)

一个混有乌桓血脉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子。

覃戎看着在十一人合围之下,仍不显左支右绌,甚至能沉稳迎战退敌的男子,心中生出一种命运荒谬之感。

“——都让开!”

覃戎高喝一声,握紧手中长枪冲杀而去。

长枪相击的一刹那,裴照野便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力,震得他虎口剧痛,腕骨有一瞬的麻木。

“你是来找我复仇的,是吧?”

覃戎狞笑了一下,额头迸起青筋,双目淬火般摄人:

“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也敢在你祖宗面前自称爷爷!今日就替你老子教训你,让你知道天高地厚!”

两马交错而过,下腰避开的裴照野腰腹收紧,立刻起身,拨马悍然杀回。

枪头火星四射,砸出阵阵锵声。

围观这一幕的众将也是久经沙场,击退过乌桓人,也与如今雄踞北地的那位逆王交过手,此刻却如木雕泥塑般呆在原地。

这少年人……竟然能与他们将军打得有来有回,不落下风。

旁观者已是心下骇然,此刻正交手的覃戎更是惊心动魄。

他本料想这竖子年轻气盛,孤身追来,必定心浮气躁,言语一激便易露破绽。

岂料他不仅没有失了方寸,反而愈战愈勇,且丝毫没有疲态。

反而是覃戎,如今年岁渐长,又身处高位已久,起初还有势不可挡的勇武,但时间拉得越长,他的体力耗得越快。

裴照野目光如炬,抓住他一瞬的疲态,提□□入他心口。

覃戎霎时有肝胆俱碎之感。

裴照野蹙了蹙眉。

这一枪没能刺穿!

心口的护心镜替覃戎挡下了这一枪,覃戎借势翻身下马,滚地数丈,与裴照野拉开距离。

与此同时,在旁的众将围攻上来,与之缠斗。

裴照野怒极:“覃氏鼠辈!竟不敢与我单挑吗!”

“将军!!”

“咳咳咳……我无事。”

覃戎猛咳了一阵,咽下喉中腥甜,心情沉重地看着与那十一人回旋缠斗的男子。

……虽然刚才的大火,令众人都多有负伤。

但这么多人,居然也不能阻拦他吗?

少顷,这些军士全数被裴照野挑下马,重伤不起。

“覃、戎。”

覃戎看着那个浑身凝着血的男子大口喘着气,下马朝他靠近。

“我们本可相安无事,老死不相往来。”

裴照野脚底踉跄了一下,站定。

那双杀红了的眼直勾勾望着靠树而立的覃戎,缓缓抽剑。

“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呵出的白雾在林中消散,裴照野透支了气力,肺部传来针刺般的剧痛。

他嫉妒过覃珣。

嫉妒他能长在雒阳,与公主青梅竹马相伴,能在她年幼时护她周全。

却不求认什么祖,归什么宗。

从母亲病重,裴家坐视不理,他远赴雒阳求医却被覃家拒绝时,裴照野就断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

覃戎自知今日英雄末路,已无生机,他朗声大笑:

“你身上流淌的怎样的血,你不知道吗?你不明白吗?覃家世代忠良,覃家先祖更是驱逐戎狄,与乌桓势不两立的名将!”

“没有在你生下来时便将你掐死,已是开恩,你竟还敢探寻你的身世,找上覃家的大门,为你那个卑贱的母亲求宫中医官诊治,你甚至还想投身从戎——”

覃戎冷眼瞧着他。

“裴照野,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十四岁那年,是我命军官在名册上划掉了你的名字,你这辈子也不可能上战场,立军功!”

“我走眼了吗?你劣根难除,如今占山为王,做着杀头的买卖,跟你那乌桓的祖先岂非一模一样?天生的贼骨头!若不除你,难道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当朝尚书令膝下竟然出了你这样的悖逆之子!”

“你杀吧!今日杀了我,明日,你就是手刃当朝将军的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可诛!你的红叶寨会被我兄长踏平,你的罪名也会永远钉在史书上,竖子,可敢杀我!”

骨骼在战栗,血液在沸然。

他不愿再听下去了,裴照野高举寒剑,冰冷刃光照在他布满血丝与杀性的眼底,也从潜伏林中众人的面上划过。

此人已是强弩之末,时机就在此刻!

挥剑而下的同时,箭鸣与套索从林深处而来。

裴照野神色一凛,反身斩落箭矢,却在瞬间被套索勒住脖颈,麻绳收紧,顷刻剥夺了他浑身力气。

覃戎立刻踢开他手中长剑,已经灰败的眼中顿时放光。

有人来救他了!

“别松手!上马拖着他!他力大无比,拖到他彻底无力才行!”

覃戎忍着剧痛,大喝一声,藏身林中之人立刻配合行事。

他翻身上马,策马便跑,然而刚一发力,自己竟被另一头从马上拽了下来。

小卒骇然回头。

面色涨红,青筋暴起的男子挽住绳索,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生生将他拖下马!

“废物,滚开!”

一名大将上前夺过绳索,死死在臂膀上挽了几圈,策马疾驰。

马蹄沉重地踏地而去,那道玄色人影顷刻被拖拽出数十丈!

一身狼狈的覃戎被人扶起来,对方愕然打量着他,似乎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垂首道:

“末将奉郭夫人之命前来救驾!夫人见一线谷火光冲天,猜测恐有埋伏,便命我等前来支援将军,没想到果然如夫人所料。”

覃戎这回是真的死里逃生,大喜难抑,抓着那名军士的肩膀猛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夫人当真料事如神!若无夫人,这次我绝无生还之机!”

狂喜之后,覃戎这才朝平原上那道身影望去。

他缓缓敛了笑容,一张粗粝英武的脸上沉淀着某种晦暗情绪。

“别拖死了,带回去,还要拿他换回宛郡的三十万石粮呢。”

疾驰的马终于停下。

拖拽在后的男子双手早已血肉模糊,晕厥不醒,却还死死紧攥着绳索,为自己留出一口气的余地。

和他十四岁那年一模一样。

覃戎瞥了一眼这只伤痕累累的狼崽子,一瘸一拐,在天色茫茫中,朝着大营外提灯等候的郭夫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