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2/3页)

骊珠被山里凸起的石头绊了一跤,一头栽在污雪里。

“公主!”长君和前头的丹朱立刻停下脚步。

骊珠一骨碌爬起来,甩头抖掉脸上的雪和泥。

“没事,我没事,不用管我——”

她眨眨眼,仿佛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丹朱,你们往山腰的方向去,顾秉安,你带着人去溪涧下,我和长君去山顶。”

山顶?

顾秉安:“山顶一目了然,毫无藏身之处,山主岂会去……”

“快去吧!你们得去把后面的人引开!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骊珠说得不错。

此刻,覃戎派出的人一部分在前面搜寻,另一部分却紧跟在他们身后,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危急时刻,顾秉安站在岔路口,只思索了片刻。

“公主小心。”

“我会的!”

骊珠拔腿就往山巅而去。

覃家这片后山,与雁山同属一条山脉,处于宛郡地势最高处。

风声呼啸,不断有锋利刺人的枝叶打在骊珠脸上,她却无暇顾及,只闷着头往山上跑。

深蓝色的天幕由浓转淡。

东方升起一轮朝阳,北地的山河在朝晖下渐渐清晰。

四下静谧,山巅寒风吹拂着发丝。

裴照野靠在一块巨石背后,眺望着远处山河,等待体力恢复,或是死亡逼近。

死亡对他而言并不可怕。

他短不过二十年的一生,总是在和死亡打交道。

小时候是挨饿,歌伎生下来的孩子本该掐死,他靠着那些歌伎舞姬的救济才勉强活下来。

稍稍长大些,裴家人发现他敢偷揍府内宾客,替那些歌伎舞姬出头,时常将他吊在树上抽。

他皮糙肉厚,不觉得疼。

真正疼的,似乎只有十四岁那年入雒阳。

他年少莽撞,从裴从禄的册子里偶然得知自己的生父之后,带着一腔救母的孤勇,还有一点对父亲的孺慕,远赴雒阳。

他赔上了半条命,一根舌头,却连覃敬的面都未曾见到。

听闻覃敬带着他的嫡长子去了邙山狩猎,亲手教他骑射。

而他真正的长子,血淌在砖缝里,还喘着一口气,却被人用席子裹了裹,趁夜色扔去乱葬岗自生自灭。

他不喜欢雒阳,不喜欢雒阳那些轻飘飘的贵人。

华美的裙裳很轻,素纱蝉衣被风一吹,便像雾一样飘起来。

人的命运也很轻,他们一句话,就可以断绝他投身从戎的路,让他一生都别想堂堂正正实现自己的理想。

……那就去做贼好了。

做贼有什么不好的呢?

律法、规则、尊卑贵贱,在剑下都将烟消云散。

见不得光也没关系,被人唾骂也没关系,至少他的命是由自己做主,而不是路边一条野狗,任由旁人来踹来杀。

死也死得有点尊严。

他的眼皮有点沉,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裴照野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然而——

在死亡的命运找到他之前。

“裴照野!”

他的心上人先找到了他。

裴照野还维持着拔剑的姿态,却落进了一个软而香甜的怀抱中。

他骤然僵住。

“……我找到你了,我就知道,我会找到你的。”

红日喷薄而出,破晓下,骊珠紧紧地拥着他。

吧嗒,吧嗒。

滚烫的眼泪溅在他的后颈。

她知道他会在这里。

哪怕伪装得再好的人,也会在临死前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她还记得,前世扶灵回来的副将对她道:

大都督回光返照之时,让我等背着他去神女阙的山巅上,他说,那里能看见山,能看见月。

山是北地十一州的山,月是雒阳的月。

他枕着山月死去。

但这一世,他缓缓回拥着她,胸腔中吐出一口久久压抑的郁气。

心底某处轻盈起来,像是浸在温水中。

“我还以为公主再见到我,会先给我一巴掌。”

他低低地笑。

有那么一瞬间,骊珠恍惚了一下,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谁在对她说。

她的心底微微酸涩,化作更多的眼泪涌出。

不管是谁。

都是她的夫君啊。

“……你想得美。”她吸了吸鼻子,“一个巴掌才不够。”

裴照野松开她,望着那张布满眼泪与细小划痕的脸,想替她擦拭,但他的手却不堪入目。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让长君去叫人了,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她快速地将流民军的事同他说了一遍。

将怀里揣着的诏令塞到他怀里。

“流民军不算朝廷的官兵,不必朝见皇帝,也不必在中枢勾心斗角,北地若来犯,你可去打北地,南雍若有反贼,你杀反贼,除此以外,你在这里有你的自主权。”

“你不必听命于我父皇,你只用做听命于我的镇北将军,好不好?

裴照野握住染上鲜血的圣旨。

不知她在背后花费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头,才能想出这样的两全之策。

“好。”他道,“我只听命于公主。”

骊珠垂眸看了看他身上的伤,扁了扁嘴,眼泪落得更急。

“裴照野,你疼不疼?”

那身从覃珣身上夺来的衣袍,早就再度被血染透。

他的唇更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裴照野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脸,分明应该心疼她,却又卑劣的因她的眼泪而心动。

他讨厌雒阳,讨厌雒阳的贵人。

却那么那么喜欢她。

她为他担忧,为他落泪,踏山水万重,不顾一切来爱他。

“……好疼啊。”

他身形比她大出许多,却埋首在她的颈窝中,伤痕累累。

所有的戾气与不甘都被这股清甜而抚平。

“公主,好疼啊。”

骊珠的心像被人挖掉一块,汩汩淌着血。

天光照着人间山河,残月消融,月亮不在天上,在他的怀中。

覃戎很快收到了裴照野被救的消息。

她居然真的能抢先一步!

她到底怎么找到的,他们的人分明一直跟着那些山匪啊!

“木已成舟,夫君伤势未愈,莫要动怒,一时胜败乃兵家常事而已,并非终局。”

郭夫人温声安慰道。

覃戎:“我怎能不气!他们找到人自己滚回去便好,偏偏还要让人来传话,说来时匆忙,叫我们准备车架,岂非故意气人?”

这个清河公主,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还有这等蔫坏的心眼呢?

然而无论覃戎再怎么不情愿,郭夫人也会替他做好面子上的功夫。

不仅在山下备好车马,还拉着黑脸的覃戎亲自相送,覃珣也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