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秦少帅的藏底牌

南直隶,应天府治下,江浦县。

作为京城的郊县,江浦县自古富饶,又与金陵隔江相望,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有说:想要攻破金陵,必先攻占江浦。

然江浦县北有老山、南有大江,河塘纵横、水田遍布,并不利于骑兵发挥优势,反而适合水师楼船作战。

秦深此时正位于距江浦县城二十里的军事要冲——铺子口城。此处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尤其城南的铺子口渡、宣化渡,是江北直达金陵的主要渡口。

渊岳军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击溃此地的五个卫所兵力,拿下铺子口城,欲收拢附近船只,做渡江准备。

一旦举兵渡过扬子江,便是真正的直抵金陵、兵临城下了。

然而金陵附近也汇聚了全大岳最强的水师。秦深的手指在舆图上滑动,划向扬子江对面——

极目东眺,江阴烽燧与黄山炮台构成直线,晴日可见冲天狼烟。

中段八卦洲水域,系缆用的石柱群林立,战船列阵,首尾铁索连环。

近处的金陵城北狮子山,是天然制高点与水师最佳指挥台。山脚下的龙江船厂,虽然常年苦于经费不足,产量低迷,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的不说,百艘福船的存量还是有的。

如此“江防三重门”,难怪金陵作为六朝古都,固若金汤。

随军教授李鹤闲,颇感棘手地捻着须,皱眉思索片刻,给秦深出了个主意:“鄜、延境内有石油,生于水际砂石,黑光如漆,燃之烟甚浓,以水难以浇灭。王爷不若收购此种石油,多多益善,囤于船中。再将战船假扮为龙舟赛船,披挂彩绸,内藏红衣大炮,接近金陵水师。以鼓乐变战曲为号,龙舟合围、炮火齐发,石油同倒入江中飞箭点燃,届时满江大火,金陵水师战船再多,也将灰飞烟灭!”

秦深反问:“如此一来,我军兵士如何脱身?”

李鹤闲凛然道:“此乃以命搏命的打法,谈何脱身?我军兵士自当殉死,将来论功追封、位列麟阁,也是他们的荣幸。”

……幸亏没把他留给别人。秦深摇头:“果然是霖济先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绝户计。”

李鹤闲还在试图说服他:“王爷,主帅,慈不掌兵哪!”

秦深道:“慈不掌兵,但暴君也难掌兵。我的将士纵然牺牲,也应牺牲得有意义,而非被当作引火的柴薪。况且如此残酷行径,军心尽散,将士唯受恐惧驱使,能治军一时,不能治长久。此计甚好,但先生不必再提。”

李鹤闲无奈叹气,又道:“那老夫还有中策——”

秦深如今听他的上中下策就头疼,于是打断道:“先生可有下下策?”

李鹤闲一怔:“……没有。老夫认为下策就已经够劣了,根本不会去谋划下下策。”

秦深道:“那等你谋划出下下策,再来说与我听。”

打发走了李教授,秦深的目光从金陵顺江而下,移向镇江,又由长江入海口,移向北方海域……

姜阔掀帘进来,兴冲冲地禀道:“王爷,来了,终于来了!我爬到山顶使劲儿瞅,终于看到了桅杆上的大王旗!”

秦深抬起脸,眼底精光流转,凌然一笑。

于镇江所见的故人,在他们约定的时间果然率队而来了。

“黄山炮台,控江锁海。”江阴军水寨依仗地势、控守江防,曾如此自豪地对天下人宣告。

然而作为长江下游最坚固的江防要塞,三十年海禁封闭,三十年安逸无事,军饷又不足,水军人数逐渐流失,战船也逐渐破旧。就连炮台旁,深刻于石壁上的“杀贼”二字,笔画间也凝出了铁锈,仿佛岁月结痂后的疤痕。

炮台上站岗放哨的兵士,一个倚靠在石壁上打瞌睡,两个在打叶子牌,将铁炮台作为了牌桌。

“……又输!什么手气啊,这么背!”输牌的兵士把铜板一推,骂骂咧咧,“不玩了不玩了!”

赢牌的兵士心情好,收钱笑道:“别介兄弟,继续嘛,运气来一把就回本了。”

输牌的身上已无钱可押,起身时无意间向东瞥了一眼,忽然皱眉眯眼:“有船队过来了?看着不像江阴水军,我们哪儿还有这么多大船……也不像金陵水师……是海船?哪儿来的这么多海船!”

赢牌的也起身眺望,就连打瞌睡的也被这一嗓子吼醒了,揉着眼睛极目远眺。

海船逐渐逼近,哨船与开浪船前方开道,蜈蚣船两侧灵活飞驰,几十艘体型庞大的三桅炮船,浩浩荡荡地几乎铺满江面……

哨兵看得眼珠子要凸出来,死寂片刻后,有人扯着嗓子叫起来:“渤海水师!是渤海水师舰队——”

江阴军水寨出动了战船拦截。

水军指挥望着迎面投来的三桅阴影,心知无论如何是拦不住的。

十几年未曾更新换代的江船,在这些海上巨兽面前,仿佛幼童用陶泥捏出的玩具。

副指挥用全军唯一一支窥筩眺望海船,咬牙道:“甲板上全是鬼奴!这群黑炭是天生的海鬼,他娘的还怎么打?以卵击石嘛!”

水军指挥对他说:“问题是他们打着渤海大王旗,我们若是未得上命就全力开火,万一引发国邦冲突,后果可担当不起。”

副指挥愁道:“可若是不开火,让他们轻易过关,上头问责,我们照样承担不起!”

指挥下令:“意思意思开几炮得了。”

于是黄山炮台开了十几发警示炮,却因老旧炮台射程不足,外加火药经年存放有些受潮,对那支渤海水师的杀伤力近乎于零。

渤海水师舰队对两岸炮台视若无睹,也不开炮还击,只是仗着体型庞大,悍然撞开江阴水寨防线,朝金陵方向扬长而去。

指挥琢磨过味儿来,咂嘴道:“果然,这是渊岳军的后手。”

副指挥吃惊:“什么?渊岳军还有水师?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没有,但渤海有啊,只要拿捏住渤海的大戚掠勃堇,舰队不就到手了?要不去年,秦少帅为何兵行松山、锦州一线,在那里与渤海交战,想来当时就拿捏住了。他把这底牌按在手里,直到兵临城下的此刻,才霍然翻出来,打金陵一个措手不及。”

“厉害啊——”副指挥一愣,“我为何要夸他厉害?万一他真的攻破京城,那就——”

指挥淡定接口:“那就改朝换代呗。我们江阴军水寨自南宋始建,至今百余年,乱世更迭了多少短命王朝,各种姓氏的皇帝死了好几个,我们还存在于世呢。”

副指挥豁然开朗:“对,皇帝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给我们拨银,修葺水寨、炮台,建造战船,制作炮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