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象牙筷碰着瓷盏,发出很轻的声响。

盛菩珠用筷尖戳了一下碗底的胭脂鹅脯,余光悄悄往旁偏,忽地一顿,又赶紧收回视线。

他在看她,目光灼人。

隔着满桌珍馐,就连老夫人都看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三郎,今日菜色可是不合胃口?”

“不会。”

谢执砚面上仍噙着温和笑意,偏那双眼在烛火的映照下,幽深难以捉摸。

“既然不会,那便多用些,莫要盯着菩珠碗里的。”老夫人执筷,笑着亲自给他夹了一片胭脂鹅脯。

谢执砚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吃了。

正当盛菩珠暗暗松一口气的时候,他忽而抬眸,直直看向她红润的唇,数息后又慢慢上移。

四目相对,他问:“这鹅脯,夫人不喜欢?”

盛菩珠心跳骤然变快,眸里像是有什么在晃,重得她快接不住。

“没,没有。”

老夫人从不厚此薄彼,也笑着给她添了一筷子菜:“菩珠前些日生病,瘦了许多,也该多吃些。”

“好,谢谢祖母。”盛菩珠低头认真吃菜,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借着同老夫人说话的姿势,避开那道灼人的注视。

但谢执砚并不打算放过她。

八仙桌下,他长腿忽伸,膝盖很轻微地在她腿侧擦过,像是不小心的动作。

盛菩珠身体微僵,悄悄动了一下,很自觉往离他更远些的椅子边缘挪了挪。

才吃两口汤的功夫,谢执砚伸筷夹了一颗素烩三鲜丸,桌面碗碟微动,他的膝盖竟又再次擦到她腿侧。

很轻的摩擦,触之即离。

可被他若有若无碰到的地方,像被沸水烫着一样,那点热意隔着衣裳凝在腿侧肌肤上,越发有燎原的之态。

盛菩珠不敢往下看,下意识抬了一下腿,柔软的掌心借着袖子的遮掩,还未往下探去,倏地被一只更大更宽的手掌心给牢牢抓住。

“夫人,用膳不可分心。”谢执砚目光平静,嗓音听不出半分异样。

却吓得盛菩珠倒吸一口凉气,蓦地手腕一抖,差点连筷子都拿不稳。

罪魁祸首,恶意在她柔软的手心重重一按,似笑非笑。

盛菩珠被他视线灼得发热,勉强稳住心神。

“三郎,你莫要吓她。”

“菩珠吃得少,再

给她夹一块点心。”老夫人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意味不明点了谢执砚一句。

“是。”谢执砚给她添了一块点心,可偏偏他肩膀几乎挨着她的,实在太近,扑面而来的清冽气息,几乎把她罩住。

小小的一块桂花糖蒸栗糕,被轻轻放在眼前的白瓷碟里。

盛菩珠却看向碗底那片胭脂鹅脯,不知何时已经凉透,凝出细碎油花。

失了美味,卖相也不如之前,她吃东西一贯挑剔。

盛菩珠眉心不由一皱,但当着长辈的面,她不吃完就显得不太礼貌。

不承想,下一刻。

“凉了伤胃。”

谢执砚忽然抬手,在老夫人错愕目光中,径直夹走盛菩珠碗里剩的那片胭脂鹅脯,面不改色吃掉。

她指尖还维持着执筷的姿势,一缕鬓发散在耳边,随呼吸轻轻颤动。

“你……”盛菩珠对上他意味不明的深瞳,绯色从耳尖漫到脖颈上。

谢执砚下巴微抬,搁了象牙筷,慢条斯理用帕子擦手。

“胭脂鹅脯,凉了油腻,我替夫人解决。”

盛菩珠脸颊红了,眼睫湿润,平日温柔贤淑的小娘子,今日连谢谢都忘了说,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人。

老夫人半晌才回过神,眼底震惊难掩,“这道胭脂鹅脯,三郎若是喜欢,我让人再上一盘新的?”

“浅尝即可。”谢执砚修长指节,搭在青瓷茶盏边缘,闻言指尖一顿,琥珀色的茶汤映出他眼底晦暗的流光。

老夫人懂了。

不是喜欢,只是菩珠碗的那片,比起旁的都好吃。

“啧。”老夫人没忍住,像是被气笑,无奈摇摇头,叮嘱道,“菩珠性子软,你可不许欺负她。”

“孙儿心里有数。”

谢执砚长睫在烛影中投下浓深的影子,并不掩饰的目光一寸寸碾过她执筷的指尖,轻颤的睫毛,以及因低头而露出的那截雪白后颈。

盛菩珠被他看得不自在,只能咬住唇,比起被长辈调侃,她更受不住他的凝视。

像谢执砚这样清冷持重的人,往日在长辈面前虽不至于过于冷漠,但也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泄露情绪,他现在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底暗色汹涌。

哪里是用膳,分明是要把她当前菜。

这一顿晚膳,吃得盛菩珠心惊胆战。

等回到韫玉堂,她整个人就浑身没骨头似的往圈椅上一歪,深感绝望。

“嬷嬷,我要沐浴。”

盛菩珠把声调拖得长,顶着一张夺目晃眼的小脸,有气无力吩咐。

杜嬷嬷喊了声祖宗,端了消食的茶汤上前:“耐冬之前去书房送晚膳,青士说郎君陪你您去颐寿堂膳。”

“怎么不见郎君?”

盛菩珠摆摆手:“我累心,嬷嬷莫要提他。”

杜嬷嬷知她性子,只得软声哄道:“我的好主子,这是与郎君闹矛盾了?”

“您前些日病着,郎君衣不解带照顾你,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眼下夫妻感情正好,可不兴突然间使性子。”

盛菩珠惆怅叹了口气,一想到他对她的照顾,焉哒哒的身体更加往椅子里缩了缩:“我知郎君对我好。”

可是这几日的好,难免有点太重了,她无法回应。

也不知是不是从小独立惯了,她每当受了什么恩情,总会想方设法还清楚,谢执砚越是这样,她越是混乱还不清。

盛菩珠声音有气无力:“不必留灯,宫里有事,郎君方才被圣人宣进宫中。”

“哎。”

“那奴婢伺候娘子先沐浴,夜里给娘子灌汤婆子。”

杜嬷嬷见她眉心依旧蹙着,又轻轻压低声音:“琳琅阁旁的文墨坊又出了几册新的话本子,前几日就派人送来,娘子睡前还能看上几页。”

盛菩珠的心情果然好了一些,单手撑着脸颊,任由杜嬷嬷伺候,一截低垂白得近乎透明的颈项,落下灯影下,纯洁无瑕,很招人怜爱的模样。

翌日清晨,盛菩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不用去议事厅管家,更不用早起给长辈请安,她像猫儿似的伸懒腰。

杜嬷嬷见她精神足,脸颊红扑扑的,正准备稍稍松口气。

可等用完早膳,盛菩珠懒洋洋倚在软榻上,话本子也不看,零嘴也没见她尝一口,还时不时出神。

杜嬷嬷看着眼里,一颗心急得都揪起来,私下问耐冬和清客,两人也是摇头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