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本是夫妻间的嬉闹之语,盛菩珠说完便自顾自地抿唇笑了起来。

谁知谢执砚竟认真思考许久,眉眼间完全不见玩笑之意,反倒是在仔细斟酌这个荒谬的提议。

“好。”

谢执砚极为认真点头。

“若真有此法,我愿一试。”他语气郑重,没有半分打趣。

盛菩珠诧异瞪大了眼眸,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执砚朝她伸出手,目光深沉而专注:“我是武将,我不怕痛。”

“若能替夫人承受生育之苦,我甘之如饴。”

盛菩珠只觉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她坐起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眶是红的,看着像是要哭了。

“娘子。”

“严嬷嬷来了。”杜嬷嬷的声音刻意提高了一些,打断了盛菩珠即将溢出来的眼泪。

谢执砚索性像抱孩子那样,把盛菩珠抱起来,厚实的掌心遮住她的眼睛。

他低声安抚,指腹轻柔拭去她眼尾的湿气,哑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

盛菩珠用力咬住唇,非但没有止住,反而像是被这话语勾出了更多的眼泪,珍珠似的往下掉,不管不顾往他怀里钻了钻,怎么也不肯离开。

直到前襟被哭湿了一大片,盛菩珠才从情绪里挣脱出来,轻轻地哽咽,并不说话。

外间,杜嬷嬷又喊了一声,谢执砚才站起来,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放在软榻上:“我先出去看看。”

盛菩珠红着眼睛点点头,窗子外天色已暗沉,若无要紧事寿康长公主绝不会让严嬷嬷过来打扰。

谢执砚随手扯过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举手投足依旧是那个清贵自持的端方谢三郎。

“可是母亲那边有事吩咐?”

“郎君,雍州那边,清婉大娘子出事了。”严嬷嬷脸色苍白道。

盛菩珠用湿帕在有些红肿的眼睛上敷了片刻,确保不叫人看出异常,方才缓步来到外间。

“郎君?”才绕过屏风,盛菩珠就察觉氛围不对。

谢执砚凝着窗外初升的冷月,俊秀挺拔的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肃。

“菩珠。”

“严嬷嬷方才说,清婉于前日夜里……离世。”

谢执砚转过身,月色落在他鼻峰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线条。

盛菩珠闻言,猛地一怔,目光有些涣散,像是被无形大手推了一下,恍然朝后退了半步。

虽说她和谢清婉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印象中她是个温婉娴静的女郎,婚后时常能从长辈口中听得她的贤惠之名。

更何况,数个时辰前,大夫人秦氏还曾满面春风地炫耀,谢家大娘子刚为罗家添丁进口。

“不是已经顺利生下孩子。”

“怎么还会?”

盛菩珠愣愣地僵在原地,声音沙哑,透着难以置信的恍惚:“太突然了。”

谢执砚抬眸,眼底是一片沉沉墨色,

薄唇抿了抿,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意:“报信的婆子说,是死于产褥热。”

“产褥热?”盛菩珠眉尖紧蹙,显然是不太信,“眼下都已入冬,最容易导致妇人高热的秋老虎和盛夏都已过去,虽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雍州罗家高门大户,岂会缺了有经验的稳婆和嬷嬷?”

“但凡只要精心照料,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

谢执砚握住盛菩珠微凉的手心:“我们先去母亲那边。”

盛菩珠沉默点头,任由他牵着。

夜色已浓,寒风掠过游廊,带着刺骨的凉意。

夫妻二人沉默地穿行在廊下,经过花园时,因离大房新置的府邸仅一墙之隔,风送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在寂寥的冬夜里,显得格外的凄厉刺耳,充满了绝望。

盛菩珠脚步微顿,下意识朝西侧的高墙望了一眼:“是秦氏的声音。”

谢执砚察觉她的动作,握着她手的掌心收得更紧些:“嗯。”

寿康长公主院子里,只零星点了几盏灯烛,昏暗的光,在窗子上落下一道道极深的影子,影子晃动,如同不甘的灵魂在嘶鸣。

“来了?”听到脚步声,寿康长公主并未立刻抬眸,只是指了指一旁,罕见疲惫道,“先坐,我让严嬷嬷给你们上一盏热茶。”

“传信的婆子,我方才让人抓了,审了一遍。”

寿康长公主抬手,压在眉心上,仿佛从悲伤中回神:“不是罗家伺候的,只说这一趟银钱给得足。”

她冷哼一声:“罗家伺候的人又不是死绝了,要特地寻一个不相熟的婆子过来。”

“想必清婉那孩子死得不够体面,罗家怕出纰漏,只能花钱雇人报丧。”

盛菩珠听着,只有在寿康长公主说到激动的时候,安安静静握着她的手,以示安抚。

“清婉比三郎虚长两岁,当年我滑胎小产,清婉顺利出生,我看着她,总会想若是没有意外,我的孩子也该像清婉一样活泼。”

“关注得多了,自然得了几分眼缘,加上她本就生得玉雪可爱,后来渐渐长大,又是那种柔顺娴静的脾性。”

寿康长公主一叹:“只是后来去了雍州,起初还时常与我书信往来,只是后来长房与我们的关系逐渐变得不好,她应该是为了避嫌,与我这边疏离。”

“前些年,我不放心,还让严嬷嬷亲自去了一趟雍州,见她一切都好,只当是缘分浅薄。”

盛菩珠抬起头,看着情绪无法抑制悲伤的长公主:“母亲,我们可要去雍州走一趟?”

寿康长公主顿了片刻,缓缓摇头:“不了。”

“前日离世,今日才叫人来报丧,雍州离长安若快马加鞭,只需一个时辰。”

“恐怕丧事已经草草办下,今日下葬才喊人来说。”

虽然不去雍州,但盛菩珠相信,以婆母护短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罗家。

果不其然,她就听寿康长公主沉下声音:“我不知秦氏是如何想的,但清婉虽非我亲生,终究是我看着长大,她既然生在谢氏,那么就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

谢执砚站起身,眼神凌厉:“母亲,您说。”

寿康长公主神情有些阴冷:“三郎去一趟雍州,不必惊动罗家,设法暗中抓几个在清婉屋里贴身伺候过的嬷嬷,或者是罗氏的心腹,务必审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儿子正有此意。”谢执砚当即颔首。

冬夜凄寒,这一刻风雨交加,更添几分肃杀。

谢执砚一身劲装,外罩墨色大氅,已于靖国公府门外翻身上马,直奔雍州。

冰凉的雨点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迅速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沾湿睫毛,更加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