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分析

“辉光教廷确实势大。”教授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众人:“数百年来,它是盘踞在底层人民的躯体和神智之上根深蒂固的双重大山,早已盘根错节。更重要的是,它掌控了目前实力最强大的一批人,术士的诞生。”

他直接毫不见外地从桌上扯过一张稿纸,在其上画了个十字坐标,横轴为内因与外因,纵轴为教廷与学会。这是不曾有人见过的稀奇做法,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

“单论学会,从外部环境来谈,诸位培养出来的学生已经一批批地走上各行各业,不少人已身居要职,甚至教廷内部也有不少学会的学生,他们是天然易于被争取的盟友;从内部因素而论,教廷的腐朽与暴行必会激起帝国最年轻、最先进、最富有激情的群体的反感与抗争,而且这种反抗只会愈演愈烈。”

比起方才在白塔镇众人面前那极富有煽动力的宣讲,黑发青年此刻的语气显得格外乏味可陈,仿佛只是在做一次开题报告——效果却不亚于惊雷乍起。

“至于教廷呢?随着神明沉睡,术士日渐衰微,伴随着生产力的提升,从外部环境来看,包括王室、贵族、富商、市民等诸多群体对其霸占已久的‘特权’早已颇为不满;从内部因素来看,其内部亦有同情平民、憎恶贪腐、希望进行改革的开明教士。”

“更重要的是,教廷已经无法从学会手中掠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它能做得不过是负隅抵抗,抢夺曾经拥有的东西。而学会却能逐渐获取来自那些本来信奉神明的信众的支持——所以长久以来,教廷势必失败。”

这话说得简直好像他已从一张破纸上预见了未来。怀亚特不由看了眼猫头鹰——对方一言不发,用手指摩挲着手杖。

“这将是一个漫长、艰难、血腥甚至充满循环往复的过程,”诺瓦垂下眼睛,仿佛在瞧着一枚沿着轨道向前咕噜噜跑动的小球:“但放在宏观的历史进程中来看,胜利是必然的结果。”

猫头鹰看起来并没有被那极其激动人心的说辞打动。他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你要说但是。”

“……没错,但是学会还有两个最大,也是最致命的缺陷。”黑发青年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学会尚且缺乏广大群众基础。第二,学会没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怀亚特的脸色忽然开始变得苍白。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绝不是普通的攘权夺利所需的东西。

“别担心,我并不是说现在就要一群学生挥舞着磨尖的钢笔去攻占光明教堂——我还没有那么激进,饭要一口口吃,否则会被撑死。”诺瓦轻描淡写地回答,尽管有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像是在看疯子:“不过我建议你们从现在就要开始考虑我说的话。”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胜利必定属于人民,但不一定属于学会。

直到校长办公室里只剩下二人,吉布森·怀亚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你到底想借着他的手做什么?”他满面愁容地望着老友:“我知道你从来没放弃过成神的念头——但是此刻已经不比以往了,我们身后还有无数仰仗着你我庇佑的人,我不信你看不出他选定的那条路有多么危险,这会将白塔大学甚至学会都拖向深渊……”

“吉布森。”猫头鹰有些冷硬地打断了他:“真理必须要靠个人的意志去追寻,在这条道路上绝没有什么温情脉脉。只要教廷存在一天,那群心甘情愿在地上爬行的无脑蛆虫便会贪婪吞吃一切试图求真的智慧火花,这是哪怕我死了也无法改变的现实!”

他向着天花板举起手来,声音变得越发高昂,宝石眼珠在毛茸茸的头套上闪烁着无机质的夺目光彩,仿佛在向着幻想中的仇敌宣战。

“——难道你不想知道究竟什么是神明吗?难道你不想知道该如何解开第七枷锁吗?难道你不想理解世间理念的最终真谛吗?”

“——奥利弗!”

怀亚特陡然打断了他,他悲哀地凝望着自己的老友,疲惫从他脸上一闪而过:“承认吧,我们已经老了!”

那个疯疯癫癫的身影陡然僵住了。

良久,他仿佛缺了油的人偶般,缓缓嘎吱嘎吱地转过身来。

“……啊,真是一个久违的名字。”猫头鹰用分外阴沉的语气低声说道:“久违得竟令我有些怀念过往,想起那个天真愚蠢的傻瓜了。”

“奥利弗,一心试图追寻神的奥利弗,却被神变成怪物的奥利弗。”

带着头套的疯子用奇异的腔调哼唱着,忽地猛然靠近了另一个人,声音简直沙哑得可怕:“但是不,吉布森,不,我不再是奥利弗,我只是一只躲藏在无尽的密林里、永远无法闭上眼睛的猫头鹰。”

“吉布森·怀亚特,我的老朋友。”他仿佛在吟唱一篇长诗的高潮部分:“——究竟是什么让你的心变得如此衰老?”

……

教授刚回来没多久,他的办公室就被一群蜂拥而来的年轻人填满了所有空隙。诺瓦看着白塔青年会这群蔫蔫巴巴的学生,缓缓挑起眉来。

——所以这是准备干什么?他为数不多的饼干库存可不足以供应这么多人了。

黑发青年干脆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叠起来:“艾德里安先生,尽管不合时宜,但我记得您已经和我道过歉了。”

“教授。”为首的年轻人哭丧着脸:“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擅作主张——您要不还是再骂我们几句吧。”

不然真瘆得慌。

“有什么好骂的。”诺瓦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严格意义上被他充分利用了一番的傻小子:“尽管你们确实愚蠢、冲动又天真,没有准备周全就敢跑去光明教堂的大门口讲辉光教廷的坏话,估计还直接自曝了身份,结果被人家当场扣留……”

——没错了,就是这个感觉。

艾德里安感到自己的眼角都在抽搐,又是感动,又是痛苦,简直纠结得抓心挠肺。

“多少要掌握点游击战术。”那边教授还在懒洋洋地“教导”这群过于天真无邪的学生:“必须要安排人通风报信,盯梢放哨,趁着那些教士做礼拜没时间出来闲逛的时候跑去骂人,发现教廷的人来了就赶快溜走,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万一遇到异端裁决所就立马往白塔大学里冲。”

他看起来很认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教些异常阴险狡诈的东西:“反正那位猫头鹰先生近些天都该坐镇在白塔大学里,不用白不用。”

学生们:“……”

“您支持我们走上街头演讲?”一名学生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地抬头看他,忍不住喃喃道:“我还以为您也觉的这只是小孩子幼稚无用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