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德美誉(第11/13页)

大乱终平,本以为将得到荆州刺史职位的陶侃却被任命为遥远的广州刺史。

这是王敦的计谋。他以陶侃为患,一度欲刺杀,所谓“披甲执矛,将杀侃,出而复回者数四。侃正色曰:‘使君之雄断,当裁天下,何此不决乎?!’”王敦慑于陶侃于军中的影响力,终于没敢动手。

陶侃远赴广州为刺史,在那里生活了十年。这段经历,虽然在政治上无为,但远离争斗旋涡,一个人倒也过得快活。

晋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王敦与皇帝发生矛盾,率部向建康进军。在这种情势下,建康方面调任陶侃为江州刺史,牵制王敦。晋明帝太宁三年(公元325年),王敦之乱平定,明帝以陶侃为荆州刺史。

陶侃起自布衣,对名士清谈甚为厌恶,曾明文规定部下不许参与这类事,倒也算当时之奇迹。

由于出身寒微,陶侃懂得节俭,更知靠个人奋斗创建功业的不易。

做荆州刺史时,他曾下令将造船时剩下的锯木屑积攒起来。人们不知何意。到了元旦,天降大雪,转晴后地面湿滑,他叫人撒上木屑,防止滑倒。陶侃又叫人将官用毛竹的尖头留存下来,最后堆积如山。后来,桓温伐蜀造船,那些尖头用做竹钉,被派上用场。

魏晋时,不是所有的“贪婪”都是今天我们理解中的“贪婪”。

那时候,“贪婪”实际上是“节俭”的另一种叫法,而“节俭”又是跟“吝啬”挂钩的。

魏晋名士多出自高贵门第,自然不会为生计发愁,他们往往不过问且耻于说“钱”字。在他们看来,只有寒门小人,才能跟节俭挂钩。故而,陶侃品性中的这一面,为主流名士所鄙视,如王导和庾亮都轻蔑他。

晋成帝初即位,庾亮辅政,更欲抑制陶侃。此后军将苏峻造反,庾亮出逃江州。此时,有资格和实力做平乱盟主的,只有陶侃。庾亮向陶侃请罪,后者调侃:“庾元规乃拜陶士行邪?”

苏峻乱平,陶侃以功升太尉、都督七州军事,封长沙郡公。

陶侃这个人其实是有性格的。他虽然出身寒微,但不是那种处处谦卑的老好人。

他做事果断。晋成帝咸和五年(公元330年),江州刺史刘胤为将军郭默刺杀。宰相王导认为郭凶悍,不如顺水推舟,以其为江州刺史。陶侃得知此事后,痛斥王导的做法,随即亲率大军进抵江州,立斩郭默。

陶侃甚至一度有进军建康废黜王导的想法。

晚年的陶侃为太尉、荆江二州刺史,都督八州军事,为东晋第一实力人物,似有窥视帝位的想法。《晋书》记载:陶侃曾“梦生八翼,飞而上天,见天门九重,已登其八,唯一门不得入。阍者以杖击之,因坠地,折其左翼……”按此种说法,陶侃虽有窥视帝位之意,但“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

当然,后世之人,谁也无法猜测一位古人的内心所想。

陶侃晚年到底有没有称帝欲望?终不得而知。知道的仅仅是:驻扎京口的北府兵将领郗鉴的威慑作用太大了。此外,陶侃也深知:在世家大族的时代,像他这样的寒门人士欲改天换地,实在是不易。

所以,尽管陶侃知道王导、庾亮等人仍在背后一口一个“溪狗”地叫他,他依旧没有兵指建康。后来,他给晋成帝的奏章这样写道:“臣少长孤寒,始愿有限。过蒙圣朝历世殊恩、陛下睿鉴,宠灵弥泰。有始必终,自古而然。臣年垂八十,位极人臣,启手启足,当复何恨!”

晋成帝咸和九年(公元334年)夏,老人死于赴长沙的路上。

范宣笑了

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宣洁行廉约,韩豫章遗绢百匹,不受;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裈邪?”范笑而受之。范宣是河南陈留(今河南陈留)人,后随父母南下定居江西。父母亡故后,在墓前隐居读书,朝廷屡征不就。

江西当时称豫章,太守叫殷羡,是清谈大师殷浩的父亲,也是殷仲堪的祖上。有一天,殷太守视察民情,溜达到一片坟地。此时天色将晚,殷太守冷气倒吸。再看那边上,坟旁的茅屋里,有隐隐光亮。

殷太守问手下:“这是谁的住所?”

手下道:“这您都不知道?是隐士范宣的宅子啊。现在他一定又在苦读!”

殷羡听后想:自己的辖区内有此贤人,却住在这样的地方,这传出去不好听啊。于是,转天他就派人到范宣那儿,告知官府要给他建新寓所。

范宣听后一笑,说:“你们请回吧,如果我想住豪华的地方,早就去首都建康做官了。”

魏晋时,儒学崩溃,玄学盛行。但范宣从不看《老子》《庄子》,而只钻研儒家典籍,并以恢复儒家传统为己任。

这志向,他很早就树立了。

范宣小时候,一天中午,他拿着小铲子,在后园挖菜,不小心弄破手指,流出血来,于是大哭不止。

邻居跑来看:“疼吗?”

范宣说:“不疼。”

邻居说:“看你眼里都是泪花。”

范宣说:“你搞错了,我哭泣,不是因为手指破了感到疼,而是因为包括手指在内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父母给的,哪敢随便毁坏,正为此而哭!”

范宣就是这样的人。

在豫章,范宣过着清贫的生活,他有个规矩:从不进官府公门。

在著书与讲学中,东晋的时光一点点流逝着。后来,清谈名士韩伯来到豫章做太守,早知境内有个范宣,以恢复儒学传统为己任,觉得很好奇,上任伊始就去拜访。听说范宣有不入公门的规矩,就跟他同车,欲诱其入郡衙,但被范宣察觉,从后面下车跑了。

过了一段时间,有手下说,范宣最近生活艰难,妻子都快穿不起衣服了。韩伯立即叫人抱着一百匹绸绢到范家,当然被范宣拒绝了。

韩伯知道会有此事,就叫人把绸绢减到五十匹,心里想:你要是不接受的话,我还减!

范宣再次拒绝。

韩伯又把绸绢减了一半,一而再,再而三,最后只剩下一匹。如何?范宣还是不要。

韩伯憋了口气,他认为:清廉是美德,但清贫就未必了,以其做姿态,过分了。只是范宣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有意绷着劲儿。所以,韩伯就一直在找机会,想把这道理告诉他。

终于,一个晚春时节,机会来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艳阳高照,豫章大地,绿草繁花,韩伯邀范宣乘车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