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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德美誉(第8/13页)

诸葛靓住在自己的这位姐姐家,听说晋武帝来了,就躲至厕所,但最后还是被武帝给拉了出来。武帝并不生气,他扯着诸葛靓喝酒。后来,两个人喝得都有些多了,晋武帝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情形吗?”

武帝一语,让诸葛靓百感交集,抬起头,已泪流满面:“我不能吞炭漆身,于今日又看到了您!”

战国之初,赵襄子联合韩、魏,三家分晋,袭杀智伯,后者的手下豫让,为报答智伯的恩情,称:“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当为主人复仇。”几次刺杀赵襄子未遂,便漆身吞炭,改变音容,再欲行刺,仍不成而自杀。

诸葛靓说的是,司马炎,我们两家有世仇,但我却没能像豫让那样吞炭漆身,矢志报仇!我已经很惭愧了。司马炎为自己引起诸葛靓的痛苦记忆而惭愧不已,起身退出。

中古时代这种带有名士风范的帝王放在后世,尤其是明清时代,是不可想象的。他们身上保持着士人美好的修养和品质。皇帝因语言不得当而令大臣难堪或引起其伤心事,往往很自责,几天闭门不出是常事。也可以这样说,那个时代政治风云虽残酷,但大多数皇帝的潜意识里,与臣子有一种平等的关系,这是有别于后世的魏晋君臣关系。

再比如:

向雄是河内郡政府的主簿,也就是秘书长。有件事和向雄无关,但河内太守刘淮认为是向雄干的,于是大怒,揍了好几十棍子,还把他轰走了。后来,两个人都调往了朝廷,向雄官至黄门侍郎,而刘淮为侍中,两个人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但谁都不理谁。

司马炎就想和和稀泥,让两人和好。向雄只好去刘淮那儿拜访,扔下一句:“我是受皇帝的诏书而来的,我们之间的上下级关系早就断绝了,怎么办呢?”随后摔门而去。

司马炎知道两人还是没和好,有点不快:“我叫你们恢复往昔的关系,怎么还是断绝了?”

接下来,向雄说出了有可能是《世说新语》里最愤怒激昂的一段话:“古代的君子,推荐人遵从礼法,辞退人也遵从礼法;而现在的所谓君子,推荐人时就像把人抱在膝上那么亲近,辞退人时恨不得一脚将其踹进深渊。对于刘淮,我不去主动挑衅就是万幸了,怎么还能恢复以往的上下级关系呢?”

实际上,在古代人眼里,更多的时候,恩仇分明的人比宽容的人更具美德。比如向雄此刻的姿态。他对着司马炎的这番咆哮,令后者沉默。

那就说说沉默的司马炎吧。

这是一个名士皇帝,本身就具有名士风度。

同时,他又有意识地抑制东汉以来形成气候的地方豪族。

后来,人们常拿他好色说事。实际上从好色方面指责一个帝王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他下令叫州郡二千石以上官吏的女儿入宫选拔,主要是出于抑制豪强家族之间的联姻而并非为了淫乐。

帝国统一后,经休养生息和系列新政,西晋在很短时间内就成为富裕王朝。这种富裕并非仅仅指门阀士族富裕,而是说普天之下都很富裕,时有民谣称:“天下无穷人。”此外,从西晋开始,中国已完全进入门阀士族时代。

在以上双重背景下,一些名士出现奢华做派也就好理解了。

不过,作为皇帝的司马炎本人却非常节俭。

有一次,司马炎来自己的女婿家串门,王济设宴招待岳父。司马炎早就听说女婿生活奢华,虽有思想准备,但亲眼看到后还是很吃惊:仅仅大厅里,排列两厢的婢女就足有上百人,一个个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好似大小姐。饭桌上的器皿,皆为珍贵的琉璃杯。

过了一会儿,主食上来了,烤乳猪。“武帝尝降王武子家,武子供馔,并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绔,以手擎饮食。烝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帝甚不平,食未毕,便去。”

皇帝吃了第一口,顿觉得鲜美异常,与自己在宫里吃的味道不一样,于是便问王济,后者轻轻地回答:“这些小猪在被蒸前,都是用人的乳汁喂养的。”

司马炎听后,还没等宴会结束,就告辞了。

残酷的人道

梁王、赵王,国之近属,贵重当时。裴令公岁请二国租钱数百万,以恤中表之贫者。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西晋梁王司马肜与赵王司马伦,都是司马懿的儿子。裴令公则指裴楷,河西闻喜(今山西闻喜)人,西晋重臣和玄学名士。

进入西晋后,颍川豪门荀家和陈家都在走下坡路,闻喜裴家则异军突起,成为唯一能够在人才辈出方面抗衡琅邪临沂王家的世族。

裴楷是这个家族中的佼佼者。

他是曹魏冀州刺史裴徽之子,西晋开国之臣裴秀的堂弟,灭吴功臣王浑的女婿,名士王济的姐夫,征蜀大臣卫瓘的亲家,其人才华横溢,精通《周易》与《老子》,为一时的清谈领袖,又生得标致,加之风神洒脱,被称为“玉人”,所谓“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裴楷少时与“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交好,在魏国高贵乡公正元二年(公元255年),经贵公子钟会的推荐,进入了司马昭的幕府。司马炎建晋,他官至侍中,成为皇帝的亲信。晋朝的法律,基本上都是裴楷起草的。

未取得功名时,裴楷以玄学名士自居,亦有几分放达不羁。但进入朝廷后,却能适当改变,不因爱好而虚废政治,这就比较难得了。当时,他作为一股清流,起到了制约权臣贾充的作用,为西晋初年的安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作为近臣,裴楷很受皇帝司马炎的喜欢,还一度做了智障太子的老师。

司马炎吸取了魏国皇帝不信任宗族而导致司马家乘虚而入的教训,所以建立晋朝后马上大封同姓宗族。这些宗族的权力很大,不但掌握着自己的军队,还控制着领地内的经济。其中,梁王和赵王就特别富有。

裴楷为此上奏司马炎,要求梁王和赵王拿出自己的银子,救济周围的贫困者。

对于裴楷的行为,不少人感到费解:“为什么用乞讨来的东西作为恩惠再去施舍给别人呢?”

裴转述了《老子》里那句话:“从富余的那里劈出来一部分,给需要它的人,这是天道!”

当然,比这句话更著名的是后面那句,只不过裴楷没说:“人间的现实是,通过公开的、隐形的、曲里拐弯的手段,压榨本来就很穷困的人,去给早已暴富的人!”

损不足以奉有余!这是现实中的残酷人道。

司马炎死后,外戚杨骏、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和贾后相继争权,裴楷虽没盲目加入哪个集团,但辗转中颇为惊魂。有一次,为躲避谋害,他一夜间换了八个地方。从作为高官的裴楷的遭遇中,可以想象西晋后期政局的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