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奇言妙语(第5/16页)
钟会以功升黄门侍郎,后又屡献妙计,实际上已成为司马幕府中的谋主。于是,一时间成为洛阳的中心人物。
钟会这个人,非常聪明,有突出才华,坐下能清谈,上马能带兵。但同时,为人亦刻薄狭窄。这也难怪,因为他既是名士,又是谋士,更是司马昭最倚重的新贵。于是,后一种性格被放大了,因受宠而渐渐目中无人。
对于钟会,司马师的评价是:“此真王佐材也!”意思是,钟会是那种能辅佐国君的人物。
皇帝曹髦的评价是:“会典综军事,参同计策,料敌制胜,有谋谟之勋,而推宠固让,辞指款实,前后累重,志不可夺。”
司马家的盟友、当朝太尉蒋济的评价是:“非常人也!”
晚辈名士裴楷说:“钟会如观武库森森,但见矛戟在前。”
因反对司马家专政而投奔蜀国的夏侯霸(夏侯渊之子)则说:“有钟士季,其人管朝政,吴、蜀之忧也。”又说:“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终为吴、蜀之忧,然非非常之人亦不能用也。”
但是,也有人对钟会表示怀疑。
大臣傅嘏就曾当面对钟会说:“子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也,可不慎哉!”意思是,你的志向大过你的能力,而建功立业固为难事,又怎么能不谨慎小心呢?
对于司马昭崇信钟会,昭妻王元姬也谈了自己的看法:“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
钟会是司马幕府的谋略中枢,但由于出身高贵,所以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喜欢以名士自居。而且他也确实是名士,非常精通玄学。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面对魏国最俊朗和最有才华的名士嵇康。
钟会和嵇康不同的地方在于:一个是曹家皇帝的女婿,一个是司马大将军的红人;相同之处是两人都很傲。矛盾,也就势必难免了。
其实,几年前,钟会还没出名时,就已经拜访过一次嵇康了。
但那时候钟会没有自信,担心嵇康会非难自己的文章,踌躇良久,最后一咬牙,把那卷文章隔着墙头扔进了嵇宅,随后一溜烟跑掉了:“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
此时的嵇康,通过啸聚竹林而名声更大。
玉山将崩的奇伟容貌、卓尔不群的性格和突出的思想才华,每个站在嵇康面前的人,都会感到压力的。现在,他跟司马家不合作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并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借“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直取司马家施政的理论基础。大家都为他捏把汗。司马昭,已经确实向手下的幕僚打听嵇康了。
在这种背景下,钟会要再次拜访嵇康。
在讲两个人的相遇之前,先说一下多年前钟会投掷到嵇康院子里的《四本论》。
何谓《四本论》?所谓“四本”指的是当时对人的“才性”问题的四种看法:一、“才”和“性”是一回事,即“才性同”;二、“才”和“性”不是一回事,即“才性异”;三、“才”和“性”不是一回事,但有关联,即“才性合”;四、“才”和“性”一点关系也没有,即“才性离”。
“才”和“性”的关系,在魏晋时期被认为是个难题,很多名士都在讨论这个问题。
到东晋,清谈名士如殷浩,面对《四本论》往往也是一筹莫展,如碰到“汤池铁城,无可攻之势”。殷仲堪被认为精通玄理,“莫不研究”,但殷本人也曾叹息道:“如果让我解读《四本论》,那就不像你们想的那样了。”
当时,钟会收四家看法,逐一进行了点评,并阐发了自己的观点。
钟会持“才性合”的观点。
在这里,“性”可以被理解成“德”(也有人理解为天赋)。钟会认为“才”和“德”不是一回事,不过二者又有所关联。就其本人的表现来看,似乎也确实是这样:
钟会有“才”吗?
我们说:有。钟会的“德”如何?一般吧。
由此可见,德才不是一回事。但是,又有关系,所谓大德配大才,钟会有才而并非魏晋顶级人物,是德与之配的结果。在今天来看《四本论》,选择第三种看法也是比较恰当的。只是,这已经不再是以德服人的时代。
现在,钟会再次拜访嵇康。
孙盛《魏氏春秋》记载:“康寓居河内之山阳,钟会闻康名而造之。”
与当年怀揣《四本论》孤身造访嵇康有了些区别,现在钟会已是司马昭帐下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此行钟会“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可谓浩浩荡荡。余嘉锡先生在《世说新语笺疏》中认为:山阳即今日河南修武县,离洛阳不近,钟会以贵公子居京师,宾从如云,未必走数百里,远至山阳访康。又,《向秀别传》称:“(向秀)常与(嵇)康偶锻于洛邑,与吕安灌园于山阳。”也就是说,在洛阳郊区,嵇康还有一处别墅。因此,余先生认为本条事件发生在洛阳郊外,而不是在山阳县,这也符合“宾从如云”随钟会造访的情景。
其实,以山阳离洛阳远而疑之值得商榷。
当时河内郡山阳县风景秀丽,是洛阳权贵的度假避暑胜地,很多人都在那里建了别墅。钟会往山阳度假并拜访嵇康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管是在洛阳郊区,还是在山阳县,总之钟会又一次来了。
嵇康正跟向秀在家门口的大树下忙活着。忙什么呢?打铁。嵇康的这个爱好由来已久,小时候家贫时如此,长大出名后也不改其好。
钟会带人来后,嵇康并未停工。这时候,正在一旁拉着风箱的向秀提醒嵇康:“有人来了,前面那个像是钟会。”
嵇康仿佛没听见,依旧扬锤不辍,旁若无人。
钟会就站在光着膀子的嵇康身边,但后者仍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钟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于时贤儁之士,俱往寻康。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扬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半晌过后,钟会终于忍不住了,转身要离去。这时候,嵇康才从背后问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你听到什么而来,又看到什么而去?
钟会没回头,他的回答是:“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我听到所听到的而来,看到所看到的而去!
钟会既为嵇康所轻,深以为恨。
大树下的这次遭遇似乎为嵇康之死埋下了伏笔。
后来,嵇康因事受牵连下狱,钟会趁机在司马昭面前说了些关键的话,让一度犹豫不决的司马昭最终下了斩杀嵇康的决心。